王西亮

母亲在患脑血栓之前,一生很少住医院,这不是因为她身体多好,而是她平时即使得了病,非到直不起腰、走不动路时,是决不轻易去花钱住院的。2001年春天,母亲不慎被邻居的狗咬伤了腿,伤得很重,我此时在离家100多里外的一个乡担任党委书记,因乡里正在开展春季计划生育集中活动脱不了身,不能及时回去探望。直到活动结束之后才赶回去。其时,母亲的伤口恶化得十分严重,身子已不能动了,我们连忙把她送到区医院。一年后,母亲就突发脑血栓,从此,与病魔和医院结下了不解之缘。

作为中国农村妇女中最普通的一员,把子女抚养成人、维持家庭平安、温饱的日子,应当是母亲平生最高的愿望。母亲在60多岁时身子就日渐衰弱,是与她坎坷的经历、过度的付出和年轻时体力的严重透支有很大关系的。上世纪70年代中期,因为土改时分得的三间茅屋实在容纳不下我们9口之家。父母遂下决心建造一处稍为宽敞的新房屋。那个年代,温饱难继的家庭,要想建房,实在是不可想象的登天难事,好在住在城里的大舅支持了几百块旧瓦,父母又东挪西借,举债买了些新的槐草和毛竹,然后在生产队指定的一块稻田里压轧。轧是我们老家祖祖辈辈用来盖房砌墙的东西,类似于用木制模具脱出的土坯。程序是选一块干湿适宜的土地,用石磙反复辗压实在,然后用专门的利刀切成方块,晒干后砌墙,切轧也叫犁轧,是一个极费体力的重活计,掌利刀和在前面拉的人都很费劲,没有一定气力是绝对侍弄不好的。那时,我们兄妹小,犁轧时总是父亲掌刀,母亲和姐姐在前面拉。记得正是秋末冬初时节的夜晚,拉犁时母亲常常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盖屋造船,昼夜不眠。”为了盖起几间新的茅草土坯屋,不仅耗尽了父母平身体力,而且精神和体魄都受到了严重的消蚀和摧残。多少年后,冬夜的朦胧月光下,母亲身着一件单衣、弓着腰拉犁刀的样子,我都不忍心、也没有勇气再回望……

母亲之逝,百身难赎。永别母亲,我对这句话有了痛彻骨髓的理解。家的概念是和父母的存在互为因果的,父母在,家是完整的,具体的,也是实实在在的,那时,儿女们不管兄妹多少,不管星散天涯还是海角,但只要有父亲母亲健在,就一定不顾千里万里,汇聚而来。父母走了,家成了抽象的概念,成为支离破碎的回忆。母亲走后一个月的“五七”,我匍匐在她的坟前,真是肝胆欲碎、胃肠寸断。我知道,我和母亲的这一生母子缘分,已被这堆高高的黄土无情地隔断了,只留下许多泪水浸泡的思念和间或的苦梦……

母亲走了,但在儿子的心中,母亲是永远的!

人间有子女对仙去父母的祈求:愿下辈子我们再做母子、父子!然而,这毕竟是一种美好的愿望。

“子欲养而亲不待”。父母健在时,并不知道过来人说此话的内心痛悔、无奈和凄苦。当亲人真的远去时,再悟此语,已成为心中永远的疼。尽管过去每当我隔三差五买一些食品送往母亲家时,只不过是做儿子对母亲养育天恩报答之万一的人之常情,是每一个做子女都应尽到的本分,而母亲历尽千辛万苦,抚儿成人,才不愧世间慈母。或能告慰父母在天之灵的是:在母亲完全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的最后4年里,姐姐放弃老家田地,举家迁到城里,用全部精力和身心照顾母亲,日日三餐,端茶喂饭,再脏再累,从未厌烦,确也尽到了一个儿女该尽的义务。对此,作为儿女,我们跪在母亲的坟前,在万千悲痛中确能感到一丝的慰藉。(配图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