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松

真的,谁也没有想到,时隔半个多世纪——2014年的秋天,巴家楼又一次名声大振,十里八乡的乡亲们羡慕极了。

第一次名振十里八乡是1963年。这一年的秋天,巴家楼一个叫方运江的年轻人,县高毕业参加高考时,以优异成绩考上了武汉大学。据说,这一年高考,素有“大别山下状元县”之称的商城,就只考上了两名本科生。

1963年的前几年,正是建国初期国民经济最困难的时期。这期间,豫南大地发生了“信阳事件”,很多人让饥饿夺走了生命。方运江的母亲没能幸免,也在这场大饥饿中去了天堂。

方运江的继父秦叔,个子不高但很有力气。他从山上挑下来的一担柴禾,和他同龄的人需分两担挑。秦叔说,其实,每次挑柴禾回来也觉得很累。秦叔会钓甲鱼,烈日炎炎的盛夏中午,他找一个僻静的水塘,把插有树枝的竹篱笆青棚放在塘坎子上,自己躲藏在里面,用一根竹竿把变了味的死青蛙挑到水面上。出来晒盖的甲鱼追腥逐臭纷至而来,秦叔就趁其不备,用另一根绑有锐利铁钩子的竹竿去钩它们。功夫就在这一钩上,出手不仅要快,而且钩得要准,拉回来要迅速,这中间不能有丝毫响动,其他甲鱼一旦听到响动,很快就销声匿迹,最糟糕的是脱钩,只要有一只甲鱼脱钩,这一季子你就别想在这个塘里再见到甲鱼的影子。秦叔一中午忙下来,在青棚里被太阳蒸得汗流浃背,还常常被虫子叮咬得奇痒难耐。可是,他钓的甲鱼舍不得吃,全都拿到集市上卖了。是秦叔的不舍不弃,悉心呵护,才能够让方运江和同母异父的小妹幸免于难。秦叔既当爹又当娘,惨淡经营着小家,节衣缩食供方运江读完初中和高中。当然,方运江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理解秦叔的苦心,终于以一份大红的录取通知书了却了秦叔的心愿。

由此,秦叔成了巴家楼家长的标杆,方运江成了巴家楼学子的标杆。家长苦供和学子苦学成了巴家楼的传统。恢复高考以来,巴家楼这个20来户的小山村,竟出了1个公费留学生、6个硕士生,几乎家家都有大学生。

这一次,巴家楼许是因它深邃的底蕴,也或许是因民风的淳厚质朴,或者其他什么特别因素,被乡里和村里稍加打造,便成了“新农村建设示范点”。由此,巴家楼再一次名声远扬,不仅吸引来十里八乡的乡亲们参观游览,还吸引来县委书记和县长到此考察。之后,县领导组织全县各乡镇主要领导来此观摩学习,还多次陪同省市领导来此视察调研。

据传说,清朝初年,巴姓人来此定居,为防匪盗就打寨墙筑土楼,俗称巴家楼。后巴姓人发迹,渐次迁出巴家楼。接着有丁姓人迁来居住,渐成一方绅士,建国前丁姓直系已全部迁出。巴家楼现在是个居民组,有20来户人家,10余个姓氏,百十口居民。

巴家楼是我的故乡。它虽然不是我的出生地,但它是我的成长地。我3岁的时候,跟随父母迁居到这里。我熟悉这里的每一位父老乡亲,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我虽然考上师范后因学习和工作离开了它,但一直以来,我无数个夜晚的梦境都还是在这里。这里是我不竭的生活源泉,我作品人物的生活原型大多来源于这里,所描写的景物和背景也大多取材于这里。方运江考上大学时,我还不谙世事,没能感受到那个时刻被人羡慕的滋味。这一次,作为巴家楼人,我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种滋味。有一次在公交车上,我听到人们称赞巴家楼,我喜滋滋地说,我老家就在巴家楼。他们立即投来羡慕的目光,说你巴家楼人啊,那里建设得真漂亮。还有一次,我在大街上遇到老家邻组的熟人,他摇着我的手说,这次你们老家又出名啦,搞得那么好看,你最近回去看过吗?我说还没有。他说你该回去看看。我说一定。他又说,所有的山村都要像那样该多好。我说,不久的将来就会实现。

过去,我几乎每个月都要回一趟巴家楼看望父母。十年前父亲去世后,我接母亲和我一块儿住了,回去就少了。今年清明节前,我回了一趟巴家楼,先去后山上给父亲扫墓,刚上山,就有一股幽幽的清香扑鼻而来。我知道,这是兰草花开了。顺着清香寻过去,柴丛中几株兰草花艳艳地开着。山上的松树,在春天的阳光里舒展着枝儿,枝儿上的松针翠绿翠绿的。映山红也一簇一簇挤出柴丛,显摆着粉红粉红的花朵儿,虽然不烈,但确浓艳。庄前庄后的桃花梨花槐花杏花也都争先恐后地开着。站在高处看巴家楼,它就像五颜六色的锦缎,铺展在绿水青山之间。

从山上下来后,我围着巴家楼走了一圈,认真地品尝了一回新农村建设的成果。

巴家楼的房屋都是坐东朝西、依山而建的,从南到北像一条弧线。庄前两口大塘,两条塘埂成一条直线像一根弦。人称巴家楼月亮地、好风水。从前,进庄只走两塘交界那一条路,我们叫它塘坝子。小时候,盛夏夜晚的塘坝子,是我们的乐园。从坝上可以溜到塘里去洗澡,坐在塘边可以听大人们谈古论今。如今,塘埂和家家门前全部硬化,小车可以围塘转,进庄的路变成三条了。塘埂边安装了太阳能路灯,把夜晚的巴家楼照得亮亮堂堂。家家门外洁白的外墙上,或简笔画或名言警句,都变成文化墙了。人们自觉圈养家禽家畜,村庄干净整洁,塘水清澈明亮。过去走路爱拢着手哈着腰的熊叔,如今也挺起胸甩开手了。他跟我说,俺大孙子读研了。那口气,挺自豪的。

站在塘坝子上,我突然想起我一个同事常说的一件事。他说,俺们老家那队长坏得很,说我们家兄妹多干活的少,不仅扣我们家的粮食,还不准我上学,硬要我给生产队放牛,我差一点就成文盲了。我仔细想想,我们巴家楼从来没有这样的事,分粮食时或从南到北,或从北到南,挨家挨户地送,缺粮户的欠款都记在账本上,没一个人说三道四。

进了庄往南走几家,是张家的楼房,过去这地方是小队的队屋。想起队屋,我的口水就出来了。那时候,每年端午节的前一天,队长都安排两个人给会炸油条的汤小奶打下手,炸油条炸糖糕炸麻花,那一整天我们巴家楼的上空都飘着菜籽油的清香。虽然诱得我们馋涎欲滴,但父母有嘱咐,孩子们不能随便去打零嘴。一直熬到傍晚,队长一声分油条喽,我们才敢提着竹筐跑过去。参加分油条的大多是孩子,队长按顺序叫着户主的名字,这家孩子就把竹筐提过去,汤小奶就按队长说的数装油条。油条是按人头数分的,从来没有余粮户和缺粮户的区别。油条一装进筐,我们就忍不住了,抓起一件自己喜欢的就吃。汤小奶就说,孩子慢点慢点,有得吃有得吃。孩子们一边提着筐往家走,一边用吃着东西的嘴应着,嗯,嗯,嗯。中秋节到了,我们会再一次品尝油条盛宴,当然这一次香味更浓,因为这一次炸油条用的是芝麻油。看到这里,有朋友会问,咋不一家一户做呢,害得孩子们那样馋着。朋友,你哪里知道,大集体那时候,队长如果把菜籽油或芝麻油分到户,谁家还舍得用它炸油条?

朋友,说了这么多,你品尝出巴家楼的味道了吗?当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要真正品尝巴家楼的味道,不妨到这里来旅游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