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恒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歌声。重唱一支歌,过来人常常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往事,仿佛回到当年;后来者也会因《五月的鲜花》而重温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沉默和激情,因听《太行山上》而向往抗日火种纵情歌唱的自由之神,因《解放区的天》而回望大半个世纪前那红旗如林、歌声如潮、万众欢腾的热烈场面。
我已入古稀之年,与许多同龄人一样,总忘不了《八月桂花遍地开》这首红歌。每每唱起它,又总是热血沸腾、感情激越,对当年老区人民顽强拼搏、不怕牺牲、让红旗飘扬在大别山而肃然起敬!八月桂花遍地开/鲜红的旗帜竖呀竖起来/张灯又结彩呀/张灯又结彩呀/光辉灿烂闪出新世界/亲爱的工友们/亲爱的农友们/唱起国际歌庆祝苏维埃……
20世纪60年代,被誉为革命史诗的电影《东方红》在全国放映,其中播放的这支歌曲热情奔放,轻快欢悦,加之演员们翩翩起舞,倾情高唱,在大江南北引起轰动。在紧接着的日子里,中央及省各级人民广播电台的连续播放,这支歌在祖国各个角落火爆,许多人至今耳熟能详,红歌带给了人们永远的感动。
金秋九月,桂花盛开的季节已经过去,但当我走进桂花之乡的大别山区时,深壑、幽谷飘落的桂花依然余香悠悠,馥郁扑鼻。在新县鄂豫皖苏区首府博物馆,当我看到珍藏着的一份当年红军战士手抄《八月桂花遍地开》之歌词,在新奇惊喜之余,便随手将全文抄录下来:八月桂花遍地开/鲜红的旗帜竖呀竖起来/张灯又结彩呀/张灯又结彩呀/光辉灿烂闪出新世界/(你看那)红军队伍真威风/百战百胜最英勇/粉碎了蒋贼的大围攻/你看那一杆红旗飘在空中/红军队伍要扩充/保卫工农新政权/革命群众闹革命/红军战士最光荣/……一杆红旗飘在空中/红军队伍要扩充/亲爱的农友们哪/亲爱的农友们哪/拿起刀枪都来当红军。
这来自红军战士的手抄歌曲,更真实、更生动、更具有鼓舞力量!它是大革命时期老区军民抗拒恶势力、一心闹革命的战斗之歌。“八月桂花”是一种特殊的比喻,展示的是大别山根据地人民坚贞不屈、矢志不渝的革命精神。
桂花,常绿乔木或灌木,花蕊细密,花期短而芬芳飘逸,以其香夺花中之魁。宋代朱熹诗曰:“亭亭岩下桂,岁晚独芬芳。叶密千层绿,花开万点黄。”李清照词《鹧鸪天》赞道:“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但桂树并不娇气,酷暑严寒,比肩而立,四季常青,从不萎顿。桂花盛开时,其香不在色,而在其品性。即使“零落成泥碾作尘”,香依然,魂如故。
大别山区处在亚热带向温暖带的过渡地带,四季分明,雨量充沛,丘壑纵横,田连阡陌。秋天,稻谷飞金,板栗、银杏压弯枝头。在茂密的山林里,到处生长着的桂树,平实而不张扬,默默地传送着花香。有普通的金桂、银桂、四月桂、八月桂,有名贵的丹桂。大者合抱参天,小者亭亭列队,桂花之乡的老区人民以歌的语言、乐的旋律盛赞桂花,寄托着对红色政权的期盼,又以桂树在严寒酷暑中“心守芬芳”的风骨,展现鄂豫皖根据地人民一腔热血献身革命的高尚品质,堪称大革命时期留下来的红歌宝典。
有人说,这支红歌的作者是商城人王霁初,这位红军老战士于1932年在部队转战川陕战斗中壮烈牺牲。客观地说,歌曲创作应该与沈泽民、戴季英、郑位三等鄂豫皖根据地一大批老革命家息息相关,歌曲流行过程中经过老区人民口口相传也包括王霁初的加工创作,逐渐得以丰富完善。这是老区人民的集体杰作,犹如陈年老酒,时间愈久愈是醇香。
当红歌《八月桂花遍地开》的韵律再度响起时,如烟的往事便潮水般涌上心头,打湿因时光流逝而日渐干枯憔悴的记忆,并且由此发现——这首歌犹如一条穿越岁月之河的小舟,悠悠地载着我们回到大半个世纪的过去,老区人民献身革命的每一个故事都让人怦然心动,不能自已。
新县是红的,这红是英雄们用鲜红的血染成的风采。
1928年4月,共产党领导的中国工农革命军第七军转移到柴山保(今新县陈店)创建革命根据地,鄂豫边区有了第一块红色区域。7月,在柴山保尹家嘴第七军改编为中国工农红军第三十一军三十一师,鄂豫边区革命根据地有了第一支正规红军武装。1929年7月,在徐向前、吴焕先、郑位三等指挥下,农民起义军举行白沙关“万人暴动”,歼敌数百,追击消灭溃逃残余,老百姓主动组织起来同地方反动民团斗争,捕捉罪大恶极的劣绅,铲除鱼肉一方的土豪,根据地与红军队伍不断发展壮大,成为仅次于江西中央苏区的革命根据地。白沙关万人暴动是第二次国内革命时期最大的一次农民暴动而被载入中国革命史册。
1930年2月,鄂豫边区红军和农民赤卫队在罗山县宣化店附近俘获国民党团队一架高级教练机,修复后命名为“列宁号”,成为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架飞机,第一次实施对敌制空行动,在潢川、武汉等地侦察敌情,参加黄安城攻坚之战,为红色政权立下赫赫战功。中国工农红军第一个航空局——鄂豫皖苏区军委航空局在这里诞生,我空军建军史由此向前推进了近20年。
新县县城近郊的英雄山,有一座巨型雕塑,八面红旗标志着在这里曾浴血奋战的八支红军部队。以县城为中心延伸至各个乡镇,大路边,区街上,山谷湖畔,乃至仅有一两户人家的房舍,都可以看见五星红旗的存在。和风习习,红旗猎猎,锁起一个个革命壮举,在大别山萦绕,威震长空。
新县是鄂豫皖苏区首府,红一军、红四军、红四方面军、红二十五军、红二十八军等主力部队在这里组建,从这里走出,为红色政权的发展壮大做出卓越奉献。当年人口不足十万的新县就有5.5万人献出了鲜血与生命。直至今日有两个乡仍未恢复到大革命前的人口数量。红田,一块小小的地方,就有300多殉难志士埋在这里;红田,是烈士们的鲜血染红的。
“村村有烈士,户户有红军,山山埋忠骨,岭岭皆丰碑”,这个县而今仍保留着300多处革命遗址供人瞻仰。
新县是红的,这红是革命志凝聚的光辉。
在革命党人眼里,砍头不过头点地,扛枪打仗,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穿梭,在枪林弹雨中拼杀,甚至献出生命都不可怕。而艰苦恶劣的环境才是最严酷的考验。
有这样一个片段,1933年至1934年间,在豫皖苏区停留过几个月的中央交通员刘士杰,依据自己的所见所闻向中央写了一份报告说道:“自国民党十月间实行五次围剿大进攻以后,全苏区内的房屋完全被匪烧个干净。群众大部分被掳到白区里去了。剩下的最多不过三分之一。耕牛差不多快被匪拉完了,群众的粮食完全被匪抢去了。群众早就没有粮食吃了,完全跟着游击队打粮回来吃饭。现在群众只有吃野菜及树头叶子......已经有饿死人的现象。但今年的春耕及去年的秋种都不到万分之一。现在的苏维埃各机关及红军完全都是靠打粮吃饭。所以有几次红军比较容易消灭匪的势力,因为没有粮食就放弃了这个机会去打粮了。”
这是当时当地最真实的记录!鄂豫皖苏区军民并没有被敌人的屠杀、封锁吓倒,他们豪迈地说:“树也砍不完,根也挖不尽!留得大山在,到处有红军。”
与那位中央交通员所报告的情况更加残酷的是,1934年秋红二十五军西征后鄂豫边区开始的三年游击战争。当此关键时刻,国民党军队重兵进逼,实施烧、杀、抢“三光”政策,干部和村民惨遭杀戮,尸横山野,房屋村庄火光冲天,一片狼藉。方圆千里,荒无人烟。在红军及农民武装活动的地方,井水被投毒,馒头里装炸药......在几近于绝地的条件下,党组织决定重建红二十八军,以群众工作为主,发展党政军“三位一体”的便衣队,内外结合,由鄂豫边区到外线出击,同国民党军队周旋了三年,运用独特的作战方式打破敌军无数次“清剿”“驻剿”以及“围”“追”“堵”“截”等。有群众的地方就有便衣队武装出没,随时随地或单独作战或配合红二十八军实施突袭,国民党军队犹如没头的苍蝇到处碰壁,到处挨打。三年游击战争,苏区军民同仇敌忾,敢打敢冲,革命大旗始终飘扬在大别山上。在敌占区南方八省游击战中,红二十八军被称之为“拖不垮打不烂的钢铁部队”!
新县是红的,这红饱含着老区人锻造的非凡精神。
新县在大别山腹地,伴着飒爽秋风,苹果熟了,枣子熟了,柿子、红果红得透亮。柿叶、枫叶、红杜鹃,“霜叶红于二月花”;漫山遍野收获着秋天的大别山,把庄户人家对大别山土地的深爱与激情淋漓尽致地迸发出来!还有那深浅相叠的红石,如浪如波的红土,峭仞壁立的红岩以及到处荡漾的红歌,迎风招展的红旗——红石红土红岩,红区红歌红舞,红旗红星红叶……醉人的赤色汇成了信仰的灯塔,锤炼为光芒四射的不朽史诗,鼓舞了一代又一代人激情四射,精神焕发,创造新的生活。在改革开放的新时期,新县人民勇立潮头,把红歌唱到了北京,唱到了海外!红,是英雄血;红,是革命志;红,是老区人的本色写照;红,永远闪烁着感奋的力量。
看到红色,我们感到庄严;想起红色,我们感到神圣;触摸红色,我们感到亲切;讴歌红色,我们感到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