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广学 陈 斌

信阳市平桥区钟山街道办事处,是我国当代文坛著名作家叶楠、白桦先生的祖居地。古镇钟山铺,自汉代设置钟武县开始,名称虽几经更改,县级建制一直保留到隋朝,相沿800多年,阅尽存亡兴替。日寇铁蹄下的钟山,记载了侵略者的累累血债,更见证了信阳人民艰苦卓绝英勇斗争的历史。

6月12日上午,区党史研究室徐其良主任陪同我们到这里调研,热情的袁道理老人,一大早就拄着拐杖,赶到街道办事处等着我们。说来他已经是我们的老熟人了,6年前白桦先生胞妹陈倩民女士来访,他就接待过我们,亲自带路找到白桦先生的祖坟。

袁道理老人是土生土长的信阳人,祖居钟山铺。他出生于1933年,今年已经82岁,提起当年往事,依然记忆犹新。

当年日本人的飞机炸钟山时,我五六岁了,我爹、我爷爷,我们一大家子人都住在钟山。我们那时候可怜啊,天天跑反,白天跑拉夫,夜晚跑土匪。藏在茅草林里,蚊子叮在身上也不敢拍,真不知道是咋活过来的!我直到十三岁才上学。吴家祠堂有个福音堂,小学(陈锡元先生资助的)设在福音堂里,请的先生叫张新元。大大小小的学生不分年级,都是那一本书,都学“手足口、猪马狗”。我刚读了一年半,皇协团(汪精卫的部队)来了,占了学校,我们就失学了,有门路的人只好到其他地方去读书。

我记得清清楚楚,1938年9月27日,钟山逢集,日本人的飞机趁赶集人多的时候突然轰炸,一次就炸死三百多人,光我一家就炸死了六口人,那真是血流成河啊!占领钟山后,日本人用机枪扫射,还推倒老百姓的房子。日本鬼子欠下我一家九条人命,还有三口人是在日军占领后被枪杀的。

我小爹袁怀山,因为家里穷娶不上媳妇,我娘把她娘家的亲戚说给他。可怜他才完婚两个月,到街上卖油果儿,天黑了还没回来,家里人到处找不到他,后来才知道被日本人拉夫拉到信阳车站北红土门铁路上做苦工。日本人一顿只给吃一碗饭,他们吃不饱,干到第七天就想法逃跑。跟他一起干苦工的有个邱家园卖菜的,放回来后给我家报信。那人说,他再也回不来了,日本人设有暗岗,三八大盖一枪就把他放倒了,我们连他的尸体也没收到。老人讲述至此,心中依然悲愤难平,难过得满眼落泪。

我们曾经听到上辈人讲述,老百姓赶集或进城,通过哨卡时经常会被日本人打耳光,提到这件事,又勾起老人对自己另外两位惨遭杀害的亲人的回忆。

日本人的哨卡就设在钟山铺东门外,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卡上的日本兵看到有人擅自通过哨卡,就喊“阿罗尼,阿罗尼”,连喊两声不理,就开枪。

我们跑反跑到信阳城西冯家庄李畈(现为南湾水库淹没区)。我的两个爹(叔父)有一个耳朵聋,要饭要不到。日本人来的那年大丰收,其实不缺粮食,就是运不走。他们回去弄粮食,回钟山铺时过不了哨卡,就绕道往西北去想办法,也是走到红土门,两人一起被日本兵开枪打死了,也是连尸体都没见到。

我们的话题转到祖居在此地的著名作家叶楠(陈佐华)、白桦(陈佑华)先生上,袁道理老人带领我们来到叶楠、白桦祖宅故址。老人告诉我们,日本人空袭时,街上大部分房屋都被炸毁,陈家的祖宅也被炸毁了。

回到办公室,老人又兴致勃勃地给我们讲起发生在钟山街上的抗日故事,以及老街坊们对白桦先生老辈人的回忆和怀念。

那时候日军有飞机,国军不敢来。“河南”(浉河南岸,为新四军活动区,现存有“红军桥”等抗战遗址)的人来打过皇协团。钟山铺有一个日本人的汽车队,是防备国军空袭从城里疏散过来的,地点就在现在村部门口的大塘边,汽车队的人吃完饭都到大塘里去洗碗。那里是一片麻地,麻长得有一人高,汽车把麻压倒,就停在麻地里,有一个日本人站岗。东门外是街,有卖菜的,六部落住的日本人来钟山收菜。那天“河南”的人穿的是一身破烂衣裳,腰里藏的是把子枪。抢先下手的是一个走路有点拐的人。那个拐子接近日军时,先一下子抱住了日军小班长,将其连手胳膊带枪一起抱死,喊他们的人一起上。他们拉日本兵走,日本兵死活不走,就把他摔倒在地,用枪对准打死了,这次一共杀了三个日本兵。

钟山寨寨墙有一丈四五尺高(曾由陈锡元先生募资修缮),日本人把老百姓都赶进寨子里,派皇协团一个营看管着。“河南”吴德俭领的人,带着梯子匍匐而来,到墙根后竖起梯子,爬上寨墙,突袭皇协团。除了营长和指挥部里的几个人以外,皇协团一整个营全被解决了,很多人都被新四军带到“河南”去了。

日本人在钟山任命了三个伪乡长,名字我都记得,一个乔望亭、一个胡秀亭、一个段成久,三个人都没好下场。乔望亭在寨里头被他的干儿子诱出去,一出寨子就被“河南”的人架走杀了;胡秀亭给日军送粮食,被埋伏的新四军杀了;段成久是在解放后被枪毙的。

叶楠、白桦的父亲陈锡元,就是陈汉章,钟山人,他是“章”字辈,下一代是“华”字辈。日本宪兵队抓走陈汉章,因为怀疑他通共(新四军),就活埋了他。

陈锡元生前为人很仗义,一到过年时常把街坊邻居请到家里摆酒席吃饭,我父亲被请过。当时钟山有些大户,为富不仁,欺负百姓。陈锡元敢跟这些恶霸斗,请乡邻们吃饭时说:“你们有啥麻烦,只管找我陈锡元!”那时他应该不到五十岁,个头不算高,他家的田产主要在银钱村。

我知道他的孩子,有兄弟俩(指叶楠、白桦)在信阳师范学校读书。陈锡元有一个弟,外号小神仙,个头儿小,人很精,我认得。他是个小地主,一直住在银钱村,日本占领期间他破产了,可能也受“河南”人的牵连,不然”河南”的人过来杀了三个地主,为啥没杀他?解放后,他跟本地的大地主祝津门(也有两个孪生儿子)一起接受改造,曾经到我家借粪桶,我娘不肯借给他,认为他是地主。我爹说,你知道啥,他是陈汉章的弟兄,我娘才借给他。他用完了粪桶,到塘里洗干净以后,才还过来。

提到日本右翼分子篡改、否认侵略历史,袁道理老人义愤填膺。我听说现在还有一些日本领导人不认罪、不道歉,还想耍赖。叫他啥时候来见我,我非当面驳得他哑口无言!

谈起坚持敌后抗战,进行艰苦卓绝斗争的新四军打鬼子、杀汉奸,老人越说越多,越说越激动。对爱国乡绅陈锡元先生,他时时竖起大拇指。

老人陪同我们整整一上午,一连讲述了两个多小时。中午我们陪老人吃了点简单的工作餐,老人一再叮嘱不要浪费。他说:我们钟山人,为新中国是作出了贡献和牺牲的。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我们要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