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建中

时光若能倒回,我愿带着父亲回故乡一次,这是他最后的心结,那个遥远的家,有他最后的梦。

两年前的今天,父亲患病住院了。守在病床边,父亲最常唠叨的话是:什么时候能回家?这是父亲最后的要求,也是他唯一的请求。几次看到父亲,他的眼角挂着泪花。我问父亲:有什么事要我去做吗?他摇着头:想家,我找不到家啦!

回家,是父亲66年前对我奶奶的许诺。回家,是父亲最后的祈求。

从辽北康平到法库,从法库到调兵山。这是他曾经的家,三地之间,一块几次变动归属的土地,它叫“胡家屯”,父亲用一生牢牢记着它。这是他儿时的成长地,一条古老的东辽河,飘着柔软的河风。躺在病床上的父亲深情地向我讲述着:在东辽河西岸500米,几间土坯的小房,我和你奶奶就借居在一户姓梁的亲戚家。这就是父亲的家,一间半土房,伴随他18年成长记忆,距离他生命的终结地1726公里。

1948年是父亲最忙绿的一年。入伍当夜,熟睡的父亲被班长叫起,赶赴三台子打伏击。十几分钟过后,枪声从黑夜里响起,还没等进入伏击阵地,战斗就已经打起。战士们刚冲出几十步就被敌人机枪打回,副团长带人来增援,几个进攻还是被对面火力压下来,双方隔着青纱帐对射,打了一天,团长下令撤退。刚一动身,国民党的大炮一发接一发射来,机枪子弹哗哗地像下雨。没走几分钟,一发炮弹在战士们周围炸开,全班一半人被炸翻,几个战士倒地牺牲了。父亲真侥幸,只是衣服和手胳膊被弹片划开,额头上在流血,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国民党军还有几十米距离,父亲赶紧跳入沟里,朝追兵猛扔手榴弹。这一天的枪声,让父亲记住了一辈子。

三台子战斗后,父亲随部队休整半个多月,随后奔走600里雪路赶往长春。包围长春十几天,国民党军先后投诚起义,队伍开拔进城。走在半道上,一道急令又让部队掉头南行:3天赶到沈阳去增援。解放沈阳后,父亲又参加了解放天津战役。

1949年4月20日,部队从天津出发开始南下。说到南下,父亲就说了一个字“累”。天津战役结束后,每天猪肉炖粉条,大米白面可劲儿吃,休整两个月人都胖了,南下之后人又瘦回原样。南下是一次没有战斗的长途跋涉。

整整一年的光景,父亲从一位农民,永远成为一个“南下”的兵。辽北的枪声,让父亲没有准备就走进战争,几十年来一直生活在思乡的梦里;对父亲而言,家乡是一幅富饶且美丽的画。

住院第71天后,父亲在“南下”之城的终点站信阳安静地走了,像个战士,倒在回家的梦里,没有遗言,唯一留下的,是讲给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