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庆棠
这天是立冬,天气阴阴的。
去将军(许世友)故里的路上,车外的天空是一片瓦灰色,平添了几分静穆。唯有两旁接连涌来的绵延的山峦,已经大自然的神笔点染,斑斓纷呈,往人们的心境里注入了点点轻松。
车子停在了将军故里宽敞的场坪上。我看了一下手机,从新县县城到这里仅用了半个多钟头的时间,比此前来过的两次快了很多。这真是变化之大啊!砂石路已修成柏油路,近前的老瓦屋全部换成了一排排样式新颖的楼房,迎接游客的各式饭庄、酒店也比比皆是。就连这里的讲解员,也由身着当年红军装束、讲流利普通话的妙龄女青年将往年当过村干部、操满口方言蛮腔的许将军的本家侄孙取而代之了。
我随着来自全省各地的从事军转干部工作、在大别山干部学院接受培训的同行们,列队在将军故居的右坡“孝母路”旁,静静地听着讲解员的介绍。
“许世友将军幼年丧父,从小跟母亲相依为命。投身革命后,戎马倥偬,为国尽忠,未能对母亲尽孝,他心中常存歉疚。1958年初,他回到久别的家乡——新县田铺乡河铺村许家洼,见家门闭着,屋里无人。暮色中,他朝四处张望,远远地看到已74岁的老母亲正背着一捆柴从南坡的路上走来。将军连忙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地迎上去,亲手接过母亲背上的柴捆,让随行的人抱着,自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喊了几声‘娘’,眼泪就扑簌簌地往下掉……”
讲解员极富情感的叙说,语调缓慢而深沉。
我的泪水也不由得涌出了眼眶。许将军啊,您一定是心疼了,心痛了!您一定想到了母亲这多少年来的艰难与辛酸,想到了母亲的不易与不屈,想到了母亲的勤劳与坚强……这位共和国的开国上将,曾身经百战、11次参加敢死队且7次担当敢死队长的传奇英雄,跨过了无数道生死关,终于和自己的娘亲相见,心头该有多少难言的滋味在涌翻?眼前,年过古稀的老娘自己还在打柴,作为儿子的将军,内心深处又有多少不忍、不安和惜怜?
“……许世友将军在几位乡亲的劝慰中站起身来。母亲亲热地喊着他‘三伢子’,颤声说:‘你回——来——啦,娘一直挂念你啊!’将军仔细地端详着母亲,母亲已白发苍苍了,脸上也布满了皱纹。母亲不停地抚摸着他,他豆大的泪珠又滚落而下。”
听到这里,我的泪水已模糊了眼睛。
“许将军跟母亲说,‘娘啊,我这次回来,是想把您接到南京去一起生活。’母亲说:‘俺这身子骨还硬实,邻里们也都经常帮忙,在这老地方过日子惯了。要去大城市,俺还摸不清东南西北呢,那能适应得了?’将军理解母亲的心思,转而温和地说道:‘娘呀,我活着不能伺候您,死了以后一定埋在您的身边,为您老人家尽孝啊!’因此,后来人们就把将军故居南边的这条路称作‘孝母路’。大家可能知道吧,在许将军这次探家前的1957年4月27日,正是中央工作会议期间,毛泽东主席在倡议实行火葬的拟稿上,带头挥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只因后来的形势变化,毛泽东个人的意愿并未得到实现)。当时,在怀仁堂里,刘少奇、周恩来、朱德等老一辈革命家都先后签了名。中央委员们在相互交谈着,等候着签名。这时,许世友将军径直走到毛泽东身边说:‘主席,我有话报告您啊!’毛主席回答:‘噢,世友同志,有什么话尽管说吧!’将军严肃地看着主席,一字一板地说:‘主席啊,我生在大别山,长在大别山,死后也要葬在大别山。我生为国家尽忠,死要为父母尽孝,我不想在倡议书上签字。’与将军有着特殊感情的毛泽东主席听后笑了,缓缓地说道:‘签不签字是自愿嘛!’主席深深地理解这位久经战火洗礼的将军,他是一位坚强的革命战士,也是一位农民的儿子。特殊的环境,特殊的经历,已造就了他特殊的性格,也使他有了特殊的选择……”
从讲解员的讲述里我们得知,其后的日子里,将军为了让母亲能过上一个幸福的晚年,他每月定时从自己的工资里抽出一部分寄回来,一是用于支付母亲的口粮钱,二是由生产队长出面请人照顾母亲的生活。过了一段时间,将军仍放心不下,又把大儿子许光叫到跟前谈心,让其放弃解放军北海舰队的某一职位工作,回到老家新县,负责照料老人,替其行孝,直到送终。1979年10月22日,将军从工资里取出一点钱,寄给大儿子许光,并附信要求儿子为其准备一副棺材。信中说:“……我死后不火化,要埋到家乡去,埋到父母身边,活着精忠报国,死了要孝敬父母。”谁料,这封信竟成了将军逝世前的遗言。6年后,也就是1985年10月22日这一天,将军便与世长辞了。历史竟是如此巧合!经中央特批,许世友将军终于魂归故里,被安葬在了紧挨其故居西侧的父母坟旁,实现了他生前的夙愿。
走近“许世友同志之墓”,我和同行们无不心生敬仰。一起行过三鞠躬之礼后,我用纸巾拭去泪水,又朝着将军的雕像三叩首。
下山路上,回望将军的墓位,青山依偎,松柏相围。周边的青檀、红枫、黄栎、绿朴、翠竹,还有那点缀其间的金灿灿的野菊花,互拥互融,疏密有致,宛如一个巨大的花环。
我想,那或许是故土对将军的自然祭悼,也或许是天意对将军孝德的一种特殊礼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