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庆棠

在我上小学、中学时期,家乡人很喜欢种葵花。邻里百舍不知其学名向日葵,通常都习惯说种葵花、收葵花、吃葵花(或说嗑葵花)等。我们村子的二十几户人家,都处于群山环抱之中,勤劳与互助的风气很浓。谁家种葵花一时缺了种子,立马会有人送来。这样,你家种,我家种,家家都种。葵花不择土壤的贫瘠,不挑水肥的多少,只要适时撒进土里,就会很快成苗,昂然生长。山坎,岗边,坡上,地头,葵花都可以立足,不几时便呈现出蓬勃向上的姿容。

到了葵花开放时节,只见远洼近坡的那一片片葵花海洋,像是天边欢呼雀跃中的集会少年的天真笑脸,让你遐想无限。一棵棵粗壮的葵干笔挺地站立着,以其圆圆的花盘迎接着阳光的亲吻。金黄色的花瓣让艳阳照得透亮,散发出纯金般的光泽,一如无数迎风招展的小小黄旗,将其近空辉映出徐徐升腾的金色光晕。一处处黄灿灿的葵花,分布在村子的各个山冲、山洼及田野的广袤世界里,衬着蓝天白云与绿色田园,在清朗的晴空下,是那样璨然,那样炽烈,那样浓丽鲜艳。我曾经这么想过,也许只有在我的家乡,才可见到这种葵花绽放的别样风景。

特别是每当晌午放学归来时,我远远地望见村前的葵花,沐着丽日的光辉,仿佛正轻轻松松地翘首顾盼着,那么欣欣向荣、快快活活的样子,顿时给我的心头注入了旺盛的热情和向上的力量。我走到跟前,小心翼翼地抚摸葵花盘上那新鲜活泼的花瓣,如丝绢般光滑柔润;再轻轻地摇晃一下它毛绒绒青绿色的枝干,我似乎感觉到葵花的质朴、真诚、执着、沉稳等品性。

我母亲是个特别勤劳的人,因自幼裹了小脚,不能干水田活,而旱地的庄稼活几乎全靠她扛着。那时,母亲年年种葵花,哪怕是零零星星的小块空隙地,一经她精心伺弄,即能点土成金,收获喜人。一次,母亲指着成熟了的葵花,对我说:“你看,葵花籽粒饱满了,自然微微地低着头。做人嘛,也该是这个样子,懂得厚道和谦虚!”母亲没有一点儿文化,可她脑子里的道理、知识却不少。母亲告诉我,葵花一身都是宝:它的茎髓益于消暑利便;花盘以水煎服,能治哮喘;叶与花瓣可作苦味健胃剂;果盘(花托)有降血压的功效;葵花籽既是待客的好果品,又可榨成上等的食用油。记得那时候,母亲每年种的葵花都会收上几箩筐。她总是把葵花籽晒了又晒,筛了又筛,待除净瘪子杂质后,给装入口袋,让我上学时分两次把它扛到丰集街上,一直都卖给那户做小本生意的许姓人家。许家主人一向很和气,接过口袋,看也不看,一边过秤,一边微笑着说:“你家的葵花籽,又干净,又饱满。往年是你爸送过来,这会儿是你带来卖,都是老主顾了,俺放心哪!”我拿上人家付给的葵花籽钱,便也不点不数,揣进兜里就走了,心里一阵一阵地自喜着。

这卖得的五六块或七八块钱,除了适时贴补家用外,父母亲也从中抠出一点儿给我买上两个写作业的本子或一两瓶墨汁、墨水什么的,以作为对我学习上的奖励。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而我心田上那片金灿灿的葵花,已渐渐固化为家乡独特美景的意象之一;尤其是我的母亲、父亲和关爱、激励过我的各位乡亲所特有的葵花质地般的淳美品性,早已深深地融入我的血脉及心灵。所以,我喜欢这么一段诗句:“扎根这片土壤,迎着这片阳光,顶住贫瘠或干旱,执着地追求梦想,一如既往。花落无声,籽实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