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正权
(接上期)
整个行程中,我们追寻着大运河昔日的光彩。看到的,却是桑田沧海的巨变。
和长江、黄河这样的天造河流相比,我还是用“她”来定性她的性别:身材瘦削,性情柔顺,碧波荡漾,满怀柔情,澈如少女明眸,腻如美人肌肤。特别是在江南,无论苏州胥门下环绕城墙的碧波,还是无锡清明桥畔垂杨,依偎在典型的江南民居身边,娇柔旖旎,美不胜收。
特别是那个连通运河和苏州城的七里山塘,高低错落的两排街坊,夹着山塘运河;运河里荡漾着搅和了九朝十八代历史的涟漪;涟漪像一群欢乐的小丫头,推搡着,打闹着,从河的此岸跑到对边,把这边墙角的秘密,立即说给那边……
这无疑曾经是运河上最繁华热闹的一处。遥想当年,一只只画船、货轮从这里鱼贯而过,船舱里不是美艳如杜十娘之类的粉黛,就是绫罗绸缎、玉器珍玩。河的两岸,住着达官富豪的家眷,随便哪一个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就能照亮水巷里每一个角落,惊呆船头每一个撑篙划桨的船夫。而岸边的街坊商铺里,我的一位祖先或者祖先辈的老乡把一箱箱茶叶卸下来,交货验货,兑换银票,购置一批胭脂粉黛、江南名品。末了,他兴高采烈地和几位同乡故友去了酒楼,觥筹交错,庆贺这一趟收成。他们的身边,一名名落孙山的书生神态落寞,身边拥着几个艳丽的歌姬,正借酒消愁。
那一刻,来自欧洲的马可·波罗披着整个西方艳羡的绸缎,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神话一般的繁华……
去年夏天这个时刻,我一个人走在这条“姑苏第一名街”上,依然被熙熙攘攘的人流裹挟。这个由白居易开凿的山塘河,血管里,还汩汩奔涌着盛唐的流风余韵。
是先有丝绸还是先有运河?是丝绸像运河一样飘逸灵动,还是运河像丝绸一样华丽得流光溢彩?3000多年的历史长河中,运河和中国丝绸几乎同时兴盛,同时衰落,可谓休戚与共。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有某种神秘的必然?
行走在运河边,我常常被这个问题困扰着。
苏州市枫桥路苏州丝绸博物馆内,一群现代织女身着古装,用古老的器具,现场缫丝,现场织造蚕丝被。目睹一只只蚕茧被抽出细丝变成彩云一样的绫罗绸缎,围观的游客们啧啧称奇。
博物馆边,古老的运河静默不语。河水的粼粼波光浮金泛银,华丽如绸缎。听惯了寒山寺晨钟暮鼓的运河,记不清自己曾将多少丝绸运往长安、洛阳、汴梁、北京,乃至遥远的波斯、希腊、罗马。
博物馆里,一只在江苏吴江市(原吴县)梅堰出土的黑陶图片上,两只线条粗犷的蚕宝宝,令人遐想。黑陶属于4500年前的作品,其蚕纹雕刻,是当地桑蚕业发展的有力证据。大运河边,无锡、苏州、杭州都号称丝绸之都。其中的吴江市盛泽镇,头枕大运河,怀抱太湖,素有“日出万匹,衣被天下”之美称。今天,该镇仍然是中国化纤薄型织物最大的集散地。
中国丝绸的高贵、华丽和神秘,让地球人痴迷。
直到公元1世纪,罗马人还居然相信丝绸是中国人从树上摘下来的。也就在这个时期,罗马人刚刚从帕提亚人手中转手取得中国丝绸,并开始集体狂热迷恋。各国元首及贵族均以穿着中国丝绸、使用瓷器为荣。“罗马的少女们可以身着半透明的丝衣在大陆街上炫耀”;埃及著名艳后克利奥帕特拉穿着丝绸外衣接见使节。古罗马市场上丝绸的价格,曾上扬至每磅约12两黄金,可谓天价。
也因此,希腊、罗马人称中国为赛里斯国,称中国人为赛里斯人。所谓“赛里斯”,就是罗马语中的“丝绸”。
最繁忙的时候,大运河里,一半是水,一半是水一样流光溢彩的丝绸。可以说,大运河是流动的丝绸,丝绸是被裁剪的运河。在传播中华文明的历史征程上,大运河无疑是丝绸之路的延伸。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