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声
2013年5月,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的付饶联系我,请我谈谈我与海油结缘的故事。他给我提供了一些资料,看到1993年的《中国海洋石油报》报道,我的思绪回到了二十年前。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当时的副总经理陈炳骞是我和李国文老师的老朋友。炳骞当时负责总公司的政治思想文化方面的工作。炳骞介绍说,海洋石油这支队伍的整体文化层次是相对高的,当时就有博士了。我们谈到,这支队伍像当年的大庆一样,有很多热爱文学、文艺的年轻人才,甚至比当年的大庆还要多。
这样的一支队伍工作在远离大都市的地方,尤其在海上,他们既要有文化生活,也要有对自己和生活的艺术反映。当时确实有一些写书的人,每年会出不少报告文学,有一些是写得相当不错的。我现在还记得有一篇反映年轻的工人最初接触平台上新工作的情况:平台建成时还有很多外国专家指导,零件很多,外国专家以为他们不能很快地掌握。没想到我们的工人在很短时间内就把很多莫名其妙的零件用途烂熟于心了,还开展过类似“大比武”的比赛。可以说,中国的海洋石油工业各支队伍中的先进事迹、生活形态都通过诗歌、散文、报告文学加以反映了,还结集成册、成书。
当时,炳骞想要有一块自己的宣传园地,就找了我、李国文、叶楠三位作家探讨建报的事情。那时候炳骞希望这个报能建得快一些,更直接、更明白一些,新闻出版总署批起来程序也快一些。这就是现在的《中国海洋石油报》,在1993年9月29日的《中国海洋石油报》试刊号上,就有我的一篇散文《我之呐喊》。后来我又陆续在《中国海洋石油报》发表了十余篇稿件,包括《人类应当学会欣赏海洋》《向“为祖国献石油”的人们致敬》等。
我认为,付饶的这本《南海第一井》也是海洋石油员工文艺作品的传承和发展。
“蓝色国土”成为《中国海洋石油报》擎起的第一面旗帜。我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也参与了“蓝色国上”征文的组织和评审工作。事实上当时我们已经敏锐地察觉到,海洋是我们的“国土”,而且当时就已经提出要纠正我们中国人对于海疆长年来不全面的认识。“国土”是相对于“海岸线”来说的。我们原来认为,陆地才是我们真正的“国土”,只要没有踏上“陆地”,便不算侵犯一个国家。上世纪九十年代也有“海疆”这个意识了。我们那时对“海疆”开始重视了,但是国人了解的并不多。因此我们就想到要把“海疆领域”也是我们国土的组成部分这一概念确立起来,并且要让国人都知道。在这个情况下,大家考虑要确定“蓝色国土”的意识。当时中国海洋石油的王彦总经理、陈炳骞副总经理等达成了一致的想法,也将这些讨论的结果向中央同志汇报过。我个人觉得,由于在海疆前沿工作,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在我们中国最先敏感意识到三个问题:第一,海洋是国土;第二,海平面下面有能源;第三,也是非常重要的,将来可能由于能源的问题和周边的国家有一些摩擦,外交上会有举措。当时就强调了这一点,如果那时外交上不做这种举措的话,会拖得旷日持久,后来会比较难办。这个思想当时都是有的。
当时我们在讨论这个征文的时候,不仅是讨论文学问题,我们面前是有地图的,而且看着地图已经谈到今天这些有争议的问题。海洋石油总公司的同志们当时就跟我们讲过,哪里哪里本来就是我们的,谈得特别激烈、激动,他们强烈的国家意识和浓厚的爱国情怀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后来一直关注“蓝色国土”这个概念,但是心里也比较清楚这不是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一个企业能够完成的事,它一定是国家理念、外交行为,甚至一定要有强大的军事力量做支撑,才能保卫、开发好的。我觉得“搁置争议,共同开发”也是目前挺好的提法。习近平主席提出的“进一步关心海洋、认识海洋、经略海洋,推动海洋强国建设不断取得新成就”就释放出一个信号:新一届党和政府领导班子对海洋问题十分重视。
某些“蓝色国土”本来属于我们的国土范围,这是无可争议的。在这一点上关注的年轻人还是不少的,从网上都能看到。但是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本身为争取开发“蓝色国土”的正当权益做了哪些努力,这方面年轻人就知道的相对比较少了。而且有时候社会舆论对国企也有一些不理解。
不宣传,国人也不知大庆;不宣传,国人也不知有大庆精神。注重宣传总结才能使更多的国人了解。海洋石油工业的开端虽然与大庆艰苦创业的过程不一样,但我觉得也是付出了很大艰辛努力的。因为我们原来没有这样的一支队伍。这就像中国最初海军的诞生一样,可以做同样比喻。
海洋石油工业科技含量高、风险高、投入高,勘测比在陆地上复杂多了,台风、海冰……还有各种不同的复杂环境。我一直想去海上平台看一看,但遗憾一直没有去成。想来在平台上的生活比在岛屿还困难,平台甲板只有篮球场这么大,而且又分几层,非常复杂。
付饶的这本《南海第一井》,对中国海洋石油工业的发展追根溯源,具有科普的价值。尤为宝贵的是,首先,他挖掘出了作为一线的海上石油尖兵,他们所经历过的海疆上的摩擦,让国人了解细节。第二,这本书满足了海油员工对文化的诉求。人有一个普遍的共性,那就是对与自己事业有关的作品会更敏感。付饶涌动着作为海洋石油员工的“由我来反映”的冲动。我们恐怕要多为这样的人提供机会和平台,这样他们才会有“终于有我们自己的人写我们自己的事儿了”的满足,客观上也能达到让外界来了解海油的目的。
我写过一些知青文学,也有一些媒体让我谈现在的年轻人需要向知青年代的年轻人学习什么。我认为,目前中国处于一个浮躁的时代,时代本身也很焦虑。当然这不只是中国的现象,目前世界也处于一种焦虑状态。付饶作为当下的年轻人,他的焦虑其实也是多层面的——他自身生活、工作的焦虑;他受整个国家环境的影响,替国焦虑。这两种可能性都是有的。事实上,文化本身能够消解这种焦虑,使它变成理性思考、理性认识的一个途径。消解这种焦虑还有一点特别重要,它使人和人的关系不仅仅是行业内的同事关系,不仅仅是工作关系,还可能是一种亲密朋友的关系。消灭人心里的焦虑就是消灭人和人之间的矛盾,文化能起到这个作用。我觉得各个时代的青年有各个时代不同的压力,形式不同而已。写实文学本身以后会变成散发式的,会写到生活态度、生活情趣、生活质量观、幸福观等等,会朝着一个大散文的方向开发。
(作者系著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