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敏
江岸毕业于郑州大学中文系,天赋极高,有着良好的文学素养,这使他在长期的小小说创作中,在结构故事、人物塑造、叙述节奏等把握上,都有着很好的掌控能力。他多年来创作了很多脍炙人口的小小说作品,《旦角》曾获2003——2004年度全国优秀作品奖,《亲吻爹娘》、《吃轮供》也先后获奖,多篇作品被转载和选入各种选本。
故乡是一个作家创作的原动力和取之不竭的灵感来源,作家们用深情回忆故乡,展开想象力构建属于自己的精神栖息地,作家江岸就在豫南大别山一隅的故乡故土里流连徜徉,描绘出了一幅温暖而忧伤的黄泥湾风情图。
同类题材或区域题材的系列写作,越来越为小小说作家们所青睐,取得成功者不乏其人。江岸的近百篇小小说作品,从生存背景到故事编排所虚构的叫黄泥湾的地方,是作者在长期的生活、观察和思考中,经过滚雪球一样的创作劳动,所立体勾勒出来的日渐丰满的艺术空间。这里有历史变迁的雪泥鸿爪,有奇人奇闻的趣味,有民俗野史的风情,可以设想,若干年后,在这个叫黄泥湾的艺术殿堂里,那些个鲜活的人物,男的女的,不论高矮胖瘦,嬉笑怒骂,皆无拘束地生长在形形色色的故事长廊里,该是何等的景象。
《亲吻爹娘》是江岸的小小说代表作,也是为他赢得诸多荣誉的作品。在这篇小小说中,小三子的爹娘总是互相诉说梦里小三子亲了自己,甚至为此编瞎话自欺欺人,而当爹进城真的被小三子亲了,娘哭了,村里人却笑了,他们嘲笑小三子一个大小伙子居然亲自己的爹。当小三子回到黄泥湾,临走的时候,村里人起哄让他再亲亲爹娘,小三子半跪着亲吻自己的娘,原本想看西洋景的乡亲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甚至还有人抹起了眼泪。写亲情的小小说数量众多,《亲吻爹娘》之所以能够多次获奖、被转载,就在于角度选择新颖别致,出其不意。在乡村,我们几乎看不到父母与已成年孩子间交流爱意的表达方式,他们的爱隐忍而执着,是沉默的,羞于在语言上表达,更羞于肢体的表达。孩子年幼时,父母与孩子间的亲吻,成为思念的载体,被小三子的爹娘一遍遍回味,他们牵挂在外的孩子,只能用这样近乎原始的方式表达。乡亲们以为这样的场面是个笑话,而真的看到小三子抱着他娘佝偻腰身的时候,他们心里却漾动着一种迟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歉疚与羡慕。
江岸在庞大的小小说作家队伍中,毫无疑问是属于实力派类型,文以载道植于心中。所谓实力派,坚持的是一种现实主义创作文风,在艺术追求上自觉师承传统文化对自己的潜移默化的熏陶影响,言情状物,从不投机取巧。注重对生活的观察、体验,力求使艺术描写在外观上、细节上符合实际生活的形态、面貌和逻辑,注重典型化方法的运用,力求在艺术描写中,通过细节的真实表现生活的本质和规律。
江岸文笔质朴,感情细腻,在开掘生活本质上敢于直面人生,无论褒贬,皆能明晓是非,真诚表达立场。以真实的细节描写,用具体的人生图画来反映乡野生活。生活现象是纷纭复杂的,通过典型的方法,对生活素材进行选择、提炼、概括,从而深刻地揭示生活的某些本质特征,从作品的场面和情节中,自然地体现出自己的创作倾向和人生爱憎。
譬如在《寿材》中,江岸一波三折地描写了“奶奶”寿材的变化。寿材的变化,体现了黄泥湾人的死亡观,也是中国农村大多数老人的死亡观,到了一定年龄,他们如同“奶奶”一样,看透了生死,对死亡没有恐惧和抵触,相信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希望亲眼看到自己到另一个世界的住所、衣着,寿材对他们来说,就尤为重要。为“奶奶”准备好的寿材先后被大儿媳妇、小儿子、大儿子用了,她一次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她的寿材也越来越不成样子,到最后,只是像火柴盒子似的松木匣子。“奶奶”不让那个匣子放进她屋里,除了她不喜欢这个寿材,应该还有她再也不希望白发人送黑发人。江岸在这里有几个细节描写:第一次柏木寿材做好,“奶奶不时地抚摩一下,那种慈爱的情形,就像抚摩她的乖乖孙儿。有时,奶奶还轻轻敲敲寿材,低沉的叩击声嘟嘟嘟地回响在棺内棺外……奶奶在别人的恭维中,总抿着嘴笑,满意得不得了。”第二次薄的柏木寿材做好,“奶奶仍然不时抚摸着,敲一敲,只不过回声没那么低沉了,梆梆梆的,像敲着一面鼓。”第三次杉木寿材做好,“奶奶再也不去摸一摸,也不再叩一叩听听响了。”第四次松木的匣子寿材做好,“往奶奶屋里抬的时候,奶奶死活不让放进去。”江岸通过几次情绪变化的细节描写,为我们塑造了一个触手可感的传统老人形象。
在江岸的黄泥湾系列小小说中,温暖是他努力表达的主题,比如《亲吻爹娘》、《吃轮供》、《大风口》、《八大脚》、《上门女婿》等,或者写亲情,或者写邻里情,都是温暖而美好,人性的善意在江岸的笔下得到了充分彰显,在当下这个人情寡淡、冷暖自知的复杂环境下,给我们带来的些许暖意自有其积极含义。作品以人物形象的现实性和具体性来感染人,因此能使读者如入其境,如见其人。作者从丰富多彩的现实生活中选取有意义的人物与事件,经过个性化和概括化的艺术加工,创造出了具有典型性的人物。
《摸秋》同样是一篇温暖主题的作品,但却弥漫着忧伤的情绪,正是这种温暖和忧伤交织的渲染,很好地刻画了人性的复杂。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护秋队长吴孝先对支书交代的任务必须不折不扣完成,他是那个时代的缩影,热情、积极,但同时也失去了作为“人”的一些本性,他不管妻儿老小的饥肠辘辘,甚至自己忍饥挨饿,仍很认真地护秋,不惜抓住了自己的老婆。但当他把自己的老婆和赃物交给支书时,支书却递给他一个滚烫的红薯,告诉他支书的老婆也去摸秋了,吴孝先手里的红薯掉了。如果是现在,我们会说支书是真正的“人”,他知道饥饿,在饥饿面前他很真实。但在那个特殊的背景下,吴孝先的愚蠢也很真实。这就是江岸塑造人物的高明之处,他不刻意批判,不谴责,却带着理解后的同情。黄泥湾是江岸虚构的村庄,但这一方水土却寄托了江岸深厚的情感,黄泥湾里的人物都是他的亲人,在描写他们的时候,他的两眼总是饱含脉脉深情。
江岸曾在一篇随笔中说:“今生今世,能够留下一篇两篇文章,能够留下一部两部书,在百年之后,肉身烟消云散,而署有自己姓名的书籍还在人间留香,我觉得这就是今生活过的最好证明,更是活过的最大价值。”从现在看,江岸的这个愿望可以实现了,文章传世、书籍留香,相信他不仅能做到这些,而且他正在以一个作家的名义,复活着一片永恒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