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有才
一 我用诗歌反刍童年
我会反刍是跟
我家小牯牛学的
反刍是小牯牛的绝活
它把囫囵吞下的青草
从胃里蠕动到嘴里
慢慢地细嚼细品
比它吃的时候还有滋味
古稀之年我用诗歌
反刍童年
二 先是吃通后是通吃
小时候上私塾
早上起来吃妈妈的蛋炒饭
香极了香到孔老夫子那儿去了
古稀了儿媳妇给小孙女蛋炒饭
我也跟着吃吃回到了童年
突然我感到非常自豪
我在新旧两个社会里
把中国舌尖上的吃文化
先是吃通 后是通吃
三 一物降一物青菜降豆腐
树上摘下的青柿子
放在烂泥巴田里一沤
一个星期拿出来洗洗
咬一口赶口甜涩去了
我问妈妈为什么
妈妈随口一答似乎答非所问
一物降一物青菜降豆腐
就像我能降得你爸
服服帖帖一样
四 返老还童
你见过大地返青吗那是从
“草色遥看近却无”开始的
你见过回光返照吗
那时从“长河落日圆”开始的
你见过墙根返潮吗
那是从一层层青苔开始的
你见过返老还童吗
那是从弥勒佛灿烂的笑容开始的
不信你试试
五 抓一把鸟鸣洗把脸
每天早上起来放早牛
我都急匆匆地跳下来
抓一把鸟鸣洗把脸
我的脸为什么这么白呢
鸟鸣里有露水珠子呀
我的脸为什么这么香呢
鸟鸣里四季都有花香呀
我的脸为什么这么红呢
鸟鸣里有满天朝霞呀
六 瓢泼大雨把我逼进山洞
日他鬼姐世道真的变了
人心也变了真的弄不清
是世道变了人心才变的呢
还是人心变了世道才变的呢
反正一切都变得不可捉摸了
就连老天爷也变得六亲不认了
本来预报天黑了有暴雨
偏偏下午我下山走在半山腰
瓢泼大雨把我逼进山洞
七 狗屎真的不臭了
村里爱我的人都死了
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大哥大姐都死了
村子里我爱的人都死了
二丫头小杏子大表姐她二姨都死了
昨天我回到村子里瞎转悠
突然发现我从小最恨的人还没死
背着粪筐在捡狗屎
他热情地喊一声大姪儿回来了
我上前抓住他的手臭狗屎不臭了
八 我的心追着瓦片沉入水底
一片瓦片在水面上 漂 漂 漂
一片瓦片在水面上自己一漂一漂的
瓦片留下了一圈圈涟漪
一圈一圈涟漪在水面上一圈一圈
像仍在漂的瓦片一漂一漂地漂
一圈圈涟漪消失了像瓦片消失了
一片片银光在眼前一闪一闪
银光也一闪一闪地漂远了
我的心追着瓦片沉入水底
九 今年我命犯桃花
那一朵桃花怎么说开就开了呢
开得那么浪漫那么放肆
昨天我来看她还没有开
披着件紫色外套小嘴噘着
对撩拨她的春风撒都不撒
对给她点胭脂的朝霞睬都不睬
脸上像刮下四两霜似的
就因为我刚才吻她一下才开的吗
我懂的今年我命犯桃花
十 雨拍场我也忙
“雨拍场 狗撵羊
稀饭潽在锅台上
小孩趴在井沿上”
雨拍场那天是我四岁生日
记事记四 父母抢完场之后
发现我不在家中
全家出动去找我
我正一手拿着个空啤酒瓶
一手拿只茶缸冒雨走在回家的路上
十一 谎话比谎花厉害
妈妈掐了一朵又大又好看的南瓜花
妈妈说这是一朵谎花
我问妈妈啥叫谎花呀
妈妈说谎花就是不结南瓜的花
像小孩子说的谎话一样
妈妈扔了谎花像扔下一把刀子
叮嘱我小孩子不准说谎话
谎话比谎花厉害
会杀死说谎话的孩子
十二 我在娘胎里就会做梦
说是童年梦有点不准确
我在娘胎里就会做梦
我梦见天是圆的地是圆的
我梦见夜比夜还黑
什么也看不见连娘也看不见
最终经过一个长长的隧道
我终于看见亮了我醒了哇的一声灿烂
哭的那么惨那么痛那就是
在母亲黑暗的产道里憋的一口气
十三 我是一只斑斓的猛虎
我捕捉诗歌的姿势
是同我家小花猫学的
我悄悄地耸立起自己的脊背
亮出尖锐的钩爪小心地
探出自己憨厚的肉垫
在捉住猎物的瞬间
我已不是小花猫了
而是像我的同科
一只斑斓的猛虎
十四 从井底打捞我天真的童年
家门口一眼老井
夏天一碗井拔凉
是穷人家孩子的冰棒
冬天一碗温泉水
是穷人家孩子暖心的汤
最可人的它还是一面镜子
年年我回故乡老屋时
我都一屁股拍在井沿上
从井底打捞我天真的童年
十五 我这一辈子都对农业感恩
妈妈没有文化记不得我的生日
她说我是雨打荷叶叭叭响那天生的
是玉米在地里拔节的脆脆声中生的
这就注定我的乡土诗
都有花朵开放的声音
都有农业落地的声音
我这一生对农业的感恩
全都栽种在我的诗歌里
茁壮成长 扬花秀穗
十六 吃野食长大的诗人语言鲜活
我会打野食吃
是跟我家老母鸡们学的
妈妈每天早晨打开鸡圈门
让鸡们上山坡打野食
蚂蚱蚰子甚至会飞的蜻蜓
母鸡们一口一个从不空口而归
妈妈说吃野食的母鸡下的蛋鲜活
妈妈每晨给我炒一个鸡蛋饭
吃野食长大的诗人语言鲜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