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庆棠

大伯名叫曾宪亭。如果他还活着,现在该是百岁之寿了,可惜的是,他已走了30年。

大伯一辈子吃了很多苦。当他十五六岁的时候,我爷爷就参加了红军队伍。兄弟4人中,大伯排行老大,在家中什么苦活重活都干。爷爷走后,他以其稚嫩的肩膀帮我奶奶支撑着当时的六口之家。刚满18岁,他被抓壮丁进了国民党的军营,在抗击小日本的侵略中两次负伤。后来,大伯所在的部队起义,他参加了解放战争的两次重大战役,再度受伤并立功。新中国成立不久,大伯佩戴着军功章和大红花,也怀揣着甲等一级残疾的残废军人证书,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记得旧日里父亲跟我们讲到大伯的这些经历时说过,在军中留下残疾的大伯返回老家的那阵儿,上级政府要为大伯安排工作,他却很干脆地说:“俺斗大的字不识一个,怎么工作?那不误事?”他没有一点文化,却深明道理。他还说:“想想那些牺牲的战友们,俺不知有多么幸运呢!”打那以后,大伯一直在家默默务农。

大伯当兵时间长,复员后年纪偏大,又有残疾,一时没能成婚。而后,由一亲戚牵线,特别是经我奶奶反复劝说,大伯才娶了一位寡妇为伴。这位大娘上门时带过来三位姐姐,其中老大还有些痴呆。大伯虽是性子刚烈之人,内里却是慈心柔肠。他对大娘很好,待三位姐姐也视若己出,还先后为她们操持婚事,使其都顺利成了家。对我们这些侄儿晚辈,大伯也是疼爱有加。在我读高中一年级的时候,一天从山上砍柴回到家,肚子已饿得不行,父母在外面干活还没回来。大伯把我领到他家,小心翼翼地从锅灶下端出一口罐子,给我盛了满满一碗热腾腾的肉汤,一边递筷子,一边催我吃。我知道大伯这次好不容易买块猪肉炖汤,是为了生病中的大娘,就迟迟没有动筷子。大伯坚决不依,硬是让我吃下。大伯的慈爱,久久地刻在了我的心灵深处。

大伯是个硬汉子,性情刚强。在我的记忆中,没见他唉声叹气过,也没听到他抱怨过什么。大伯往昔是“老寒腿”,又有伤残,一遇阴雨天,疼痛很厉害。但他从不惜护自己,犁田打耙,样样都干,极少有躺倒的时候。他常说:“这算个啥?咬咬牙就过去了!”后来我想,大伯的乐观心态,也许是他于苦水中熬出的,抑或是历经战场的生死拼杀后铸就的。

人说英雄不提当年勇,可大伯年过半百之后爱挂在嘴边的就是“打日本”。有一回,大伯兴许是喝了点酒,把我叫到他身边,打开了话匣子。他说,那是一个寒冷的傍晚,在太原市北郊的一个小山头边,他们那个营跟日本鬼子偶然交上了火。当时,他是代理排长,全排只剩下11个兵,同鬼子展开了肉搏战,不到一个钟头,就干掉了百十个日本兵。这次胜仗,可能是大伯戎马生涯中的得意之举吧!只见他讲得神采飞扬,眉毛胡子一闪一动的,口里喷出的酒气似乎全是他当年的壮士豪气。

大伯的恩情,也烙在了我的心上。

在他生前,我这个侄儿没有什么孝敬之举。特别是在他晚年孤单生活时期,我连陪他说话的时间都很少。这正是我深深的遗憾。有时一想到这些,我的泪水瞬间就盈满眼窝。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和往年一样,到清明节了,再去大伯的坟头看望他,默默地和他说几句心里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