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鸿孝
我又踏上故道,朝那个学校一路狂奔。在哪里丢失的还去哪里找回。日偏西去,我怎么才从昏睡中惊起?急冲冲里,我的步子是那样的沉……
这是一场梦幻。梦里的我忙于补习、赶考,我常常从这样的焦急中醒来。我不知这梦与过去与现在有什么联系,但都一直把我放在开始上,直到知命之年。
38年前,我踏上了一条陌生的路,那是我小学毕业之后要翻的一面坡。
父母是睁眼瞎子,却认准了读书的好处。我也方才懂事,不继续上学,等待我的是和大人一样的命运。
我很快领受了一个秋天对我的疏离。昔日的同窗都过了推荐关要去公社读初中了。我抄下最后一学期留下的生字表,准备带上它烂熟于心,跟着大人扛锹锄犁耙了。
然而我没能。开学半月后,一个陌生的面孔沿着一条陌生的路摸到了外乡的石佛公社柳树学校。那是父母求人,找本队里的那个老师,老师又托人,绕了几道弯之后敲开的“后门”。
出村庄,过阡陌,上路南去两刻钟迎来一个集镇,镇子里有一条小街,学校就在街的里边。我承接父母的期待,在这条路上,这个校园里,接受字墨的雕镂和滋养。
校园,南北两个院子组成的“日”字,教室一例的干打垒墙和瓦顶,南院由教室环合。横亘的一排教室掏空一间为走廊,接着一个操场陡地凹下去,对面就是我的教室,东西则是围墙,隔离了农家,像井深且静,一个道地的读书习字的殿堂。
然而两年后的我,辜负了父母的苦心,他们只知我初中毕业,哪里晓得一个梦碎。我除多认多写了些汉字以外,其他功课全在黑洞洞里。
路,似找不到尽头的遥远,时光像停留在慢镜头里,我拎起双腿一步一步丈量。马路上常常看不见一辆卡车,有卡车光顾时,远远地叮叮哐哐破碎地响。我早早地贴着树候着,好一会儿,那车喘着大气从裸露砖石的路基上笨重地爬过来,又沉沉地碾过去,裹一阵风沙,路再开始静寂、空旷、延伸。
两社之间有河为界,界河边兀立一茅庵,是邻队蔡家的铁铺,叮当叮当的敲打声洗涤我一路胡思乱想,一天又一天。毕业前的一个黄昏,我驻足门外出神,铺里挂满烟熏的陈年乌黑,铁匠父子光着背,汗水涔涔。炉灶硬火呼叫,老人操长钳夹出通红铁料放在铁砧上,另一手掂起小锤,“当——”地一声,儿子随即抡起重锤应声砸下去,“叮——当——”一对一响。砧上火花飞溅,铁料展卷曲伸,揉为刀铲的雏形……置入桶水里淬火冷却时,咕噜噜地喷出紫烟……父子秉承祖传工艺,一锤锤一件件忘我地打着营生,“叮当叮当——”传开去,在我背后远——远——远,在我前方近——近——近直到今天,那个校园那条路那家铁铺随着沉沉的叮当声常常走进我的心里,让我清醒、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