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里苦熬的九天六夜

号房逼仄暑气熏蒸 有人中途得病有人猝死考场

进入初夏,莘莘学子的“考试季”来临,众学子在备考之余,未免会叫几声苦。但是,如果我们穿越回100多年前的晚清时期,贴身跟踪采访一个来到广州城赶考的秀才,跟着他挑着考篮,在文明路附近的贡院门口排队,直到下午才进场;跟着他进入逼仄不堪的号房,汗流浃背做文章;跟着他连考三场,在蒸笼般的号房里睡上六个晚上;跟着他在考试间隙煮半个猪头当晚餐……你就会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因为那时候的考生比现在苦得不是一点半点啊!

备 考

进士范文不背熟

老师竹板打屁股

大家都知道,一个读书人的典型科考之路是这样的:先考秀才,考上了秀才再考举人,考中举人再考进士。举人和进士算是当时的高级人才,考录比低得几近中六合彩。

考秀才要过三道关

耗时两月头晕眼花

晚清番禺举人沈拜言回忆,考秀才,必须连过“县考”、“府考”、“道考”三道关口,“县考”和“府考”加起来有7场,“道考”也有两场,全程考完,耗时两月,直考到头晕眼花。他当年考上秀才,家里张灯结彩,好好庆祝了一番。

要知道,秀才有很多特殊待遇,比如不纳税、不当差,万一犯点小罪,还享有“刑事豁免权”,更重要的是,考上秀才,才有进官办学校读书、将来参加乡试考举人的资格,成绩好的,政府还发奖学金。

就录取率而言,无论是考秀才,还是考举人,都比现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低得多,那时的读书人又只能“学而优则仕”,备考过程自然辛苦得多。清末最后一科探花、广东文史馆原馆长商衍夔回忆,老师指定他学习的教材,除了今人熟知的四书五经外,还有孝经、公羊传、周礼、尔雅等。

进士举人优秀作文

勤奋者一日读百篇

一般的孩子六岁开蒙,十二岁时就要开始学写“八股文”了。现在的孩子学写作文,手头都要有一本“优秀作文选”,那时也不例外,市面上热卖的“优秀作文选”便是历代进士、举人的文章,人们称之为“时文”,刻苦的学生一天可以读上100多篇。明、清时期,很多精明的书商靠刻印销售各种版本的“时文选”发了大财,广州考生要买“时文选”,大多去贡院附近的双门底大街(今北京路),那里书坊成堆,供需两旺。

商人靠圣贤书发财,皇帝当然很不爽,清廷曾多次下禁令,不许书商擅自出版“时文选”,但只要有需求在,出版热潮自然屡禁不止。乾隆年间,方苞精选明清大家的优秀作文,编辑出版了《钦定四书文》,成为权威官方教辅。当时,研读“时文选”是最重要的功课。如果谁家孩子不好好琢磨学习模仿“优秀作文”,反而要博览诸子百家的典籍,往往会被老师和老爸痛批“不专心学业”,运气不好的,还要挨揍。

审 查

明星孩子难参考

科考移民禁不住

晚清时的“明星”或“差役”要想借助科举改变家族命运,就必须换个职业,成为良民,并到官府备案,三代以后,其子孙才能进入科场。此外,如果考生有犯罪记录,一旦查出,也会剥夺资格,严惩不贷。

与审查考生的家长是不是“明星”或“差役”相比,审查“科考移民”的问题要复杂得多。清廷为照顾不发达地区的考生,制定了“分省取士”的制度,大体规定了各地录取秀才和举人的名额,这样一来,在东部发达地区,投考学子多,竞争异常激烈;而在西部较不发达地区,“录取标准”会大大降低,这就催生了大批“科考移民”,当时称为“冒籍”。广州考生大多伪造贵州户口,在那里考中秀才和举人的机会,要比在家乡大得多。有一阵,大概“冒籍”的考生太多,贵州学政忍无可忍,上书朝廷,称“土著生童,艰于进学,文风日颓”。

清廷还有一项“德政”,父母长期在外经商,与其一同生活的子女就不必回原籍,可以“异地科考”,称为“商籍”,这样一来,“商籍”也成了抢手货,很多考生费尽心力找个同姓商人,冒认亲戚,买通“招生办”,异地参考,广州本是“商都”,考生冒用“商籍”的现象屡见不鲜。

此外,如果考生的爸爸是“李刚”,那他爸完全可以利用地方管理的漏洞,给孩子办个“双重户口”甚至“多重户口”,哪里容易中举就去哪里考;当时,还有人冒充“军人后代”或“旗人子弟”参考,但这需要更大的能量才能运作成功,所以并不多见。

“科考移民”极大损坏了朝廷的权威,所以清廷三令五申,严查不怠。比如,童生参加考试,要有本县的廪生(即获得奖、助学金的秀才)做保人,一旦发现“科考移民”,马上遣回原籍,并连带处罚作保廪生。政府还要求考生提供田产、房屋乃至祖坟所在等多项证据材料,以查清其真实户籍。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科考移民”这个问题,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

进 场

连夜排队等点名

宽衣解袜搜全身

让我们穿越回1891年(光绪辛卯年)农历八月初八凌晨,落脚在文明路附近的广东贡院门前。此时天还没亮,贡院门前灯笼高悬,三年一度的“秋闱大比”即将开场。你抬头望去,只见排队等候点名的士子如“过江之鲫”,总有上万人。每个人的肩上都挑着一副担子,俗称“考篮”,里边有被子、食物、衣服以及文房四宝,他们要在贡院里待好几天呢,这些都是必备之物。

等待点名的过程漫长而痛苦,有的人天还没亮就来排队,直到黄昏时分才能入场。有些聪明的考生就找来小竹箱,在下面装上四个铁轮,箱子上牵根绳子拖着走,比挑担省力得多,这可以算得上是拉杆箱的鼻祖了。

你再从贡院大门口往里看去,只见差役分列道路两旁,被点到名字的考生鱼贯而入、敞衣解袜,以便差役从头搜到脚。朝廷严令,为防夹带,考生的衣服不能有里子,鞋底不能厚,笔管要镂空,连大饼糕点,都要一一切开。大门口搜过后,进二门时还得再搜一遍,如果在二门搜出“私货”,大门口的衙役就要连带受罚。所以,每个差役都如凶神恶煞一般,唯恐被行为不端的考生连累,丢了饭碗。

好不容易点完名进了场,考生拿着点名官给的卷纸(其实是答题纸,因为题还没给),跟随差役,按照卷面字号,根据各处墙上贴的“贡院座号便览”,找到自己的号房。这些长约1.2米,宽约1米,高约1.8米的号房,就是他们的临时居所了。号房内只有砖砌的木板两块,一上一下,白天,下层板子当凳,上层板子当桌子,就可做文章;到了晚上,两块板子一拼,便成了一张床。这简陋的“格子间”,承载着他们“一举成名天下知”的梦想。

考 试

夜宿号房

凌晨发题

虽时近中秋,但广州暑热未退,逼仄的号房更如蒸笼一般,正热得发昏时,没准又会突然下雨,号房并未装门,一旦雨水打湿卷子,岂不冤哉枉也,因此,每个考生都会随身携带一个门帘,进场头件事就是把帘子挂在号房门口,挡阳光、蔽风雨。

号军半夜发题目纸

等考生在号房安下身,天也快黑了,题目还没发下来,多数考生会早早就寝,养精蓄锐,如果隔壁号房的人爱打呼噜,那就得自认倒霉。等到后半夜,号军(号内的监军)拿到题,一边呼喊“相公,题目纸来了”,一边分发给各号,众考生便会从铺板上一跃而起,苦苦构思。

清末“乡试”分三场,每一场持续三天两夜,第一场考《四书》,就《论语》出一题、《大学》和《中庸》出一题,《孟子》再出一题,全是八股文写作,限700字,最后,还要写首诗;第二场,考《五经》,就《诗》、《书》、《礼》、《易》、《春秋》各出一题,仍是八股体裁;第三场,考策问,题目务实很多,吏治、财政、疆域沿革、外国史事和外交条约都囊括在内,甚至还会考点科学知识,这是清末科举改革的新气象,考生不必局限于八股体裁,字数也没有限制。可惜的是,这一场偏最不得考官和考生的重视。

考场油烟滚滚味难闻

每一场考完后,考生可以回到家里或客栈休息一晚,次日再点名进场,但其他时间,必须“吃在号房,睡在号房”。想象一下,广东贡院的上万间号房鳞次栉比,巷内多设炉灶,油烟滚滚;巷尾就是厕所,臭味扑鼻;偏偏还有很多考生懒去厕所、就地方便,种种气味混合在一起,再加上暑气熏蒸、炎日炙烤,这环境要多恶劣有多恶劣。所以,每场考试,都有人中暑生病、无奈弃考;还有人文章写到一半,发病猝死,号军就会把死者尸体扛到巷尾,用绳子拴好,沿着外墙放下去,由场外人运走,其状惨不忍睹,这人要想实现中举梦想,真的只能等下辈子再说了。

广东贡院里的“九天六夜”,就是这样既充满希望,又让人倍感艰难。也许,那时的考生同样相信,“在绝望中寻找希望,人生终将辉煌”。

(据《广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