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个恋家者,但我是一个想家者,总以家乡为圆点辐射奔波。可以回家的日子,纵是劳累仓促,总有一种味道,让鼻翼收紧,让眼光眺望,脚步因而追随着跋涉。
火车没座,动车没位,客车亦是爆满。行国道罢,半天的车程,横跨东西两极,一路拼凑,几许艰辛,终是夜半时分推开虚掩的家门,父亲的电视还在播放着无聊的广告。广告是等候的插曲,而宵夜则是回家的第一道仪式。村庄之夜,只有路灯是醒着的,但是熟悉的地方总会有熟悉的惊喜。撒下河网,捞几尾梦游鱼,菜园摸点青色,冰箱拿点备货,思念者与守候者都把相思与祝福掺进碗里不声不响大口大口地灌进肚里。
早上起来,东家敬烟,西家唠嗑,重复着熟悉而亲切的开怀。随意地跨进门槛,迎接的不是茶叶而是啤酒,在酒中品味茶的清淡与绵长,在茶中体会酒的浓烈与醇厚。暮色已然渐浓,母亲呼唤的声音,如梦境中一般温暖。母亲的节日,属于那张圆圆的圆桌,而家乡的节日则笼罩在祖屋前的月色下。一张桌子,一个茶壶,几盒点心,几张凳子。对影成三人,那是在外的诗人说的,烧水的线路还没接通,三三两两老老少少陆陆续续剔着牙而来。没有凳子,没有茶杯,都是不要紧的,有个坐的地方就够了。话题是很随意的,也是很兼容的,可以是和风细雨的,也可以脸红耳赤的,谈谈钓鱼岛,聊聊桑麻,拉拉家常,但是更多的是相互调侃开涮。夜色凉如水,白昼的单衫难以招架夜幕的寒露,颤抖的声音和瑟缩的身姿硬撑着舍不得散去。
一个气度不凡的陌生中年男人笑容可掬地缓步而来。既至祖屋前,不是同源人,即是异乡客,一声微笑飘去,却道外迁裔人。推开吱呀厚门,拨去丝丝蛛网,避开坑坑洼洼的地面,倾斜的黑瓦,墙头的枯草,依然甘甜的古井,汩汩地呢喃着遥远岁月的悲欢离合。几缕思绪,几声叹息,祖屋便氤氲成一种刻骨铭心,没有时空的距离,只有心灵的回味与追忆,想象与沉淀,沉淀成永恒。
每一次的假期,大半在路上,来匆匆,思悠悠,只为了自古而今的那片代代生息的土地,也为从第一声啼哭开始的那段浸泡灵魂的岁月,更因为时空而发酵的那杯醇酒的惬意随意快意。
(摘自《福建日报》巫林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