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冬林

春天,坐火车,去一座相邻的城市。

火车是老式的火车,绿皮,K字开头,走一城停一城,好慢。就为了这慢。

日暖暖的中午,坐在火车窗边,恹恹的。车厢里弥漫着古旧的寂寞气息,大家都不说话,或伏案瞌睡,或低头沉思。那神情,像是在这趟列车里坐了很多年,不曾下来过。火车出站,穿过半个城市,楼丛隐去,城郊近了。看见田地,池塘,村庄,树林,还有嵌在其中的油菜田。旅客渐渐从瞌睡和沉思中醒来:转过一个山坳,便全是油菜花了。

油菜花开,金黄,是干净的金黄,纯粹的金黄。远山清秀,只有油菜花在阳光照拂下大气磅礴地绵延,鲜艳,明亮,热烈,仿佛还冒着热气。列车向前,油菜花在窗外的天地之间燃烧,随丘陵起伏,奔腾向远方,吞掉了村郭,吞掉了野林,舔上了远方的天空。想起四个字:花开得意。

犹记前年的春天,坐动车,从北京到山西,好快,来不及在车上恍惚一会儿。到太原,游晋祠,桃花杏花盛开,一树树燃烧的火。在花下合影,跟同学勾肩搭背。花开烂漫,蛊惑人心。

只是,至今仍有憾事,未与人提。那一次,在晋祠里,看见一块牡丹的花圃。花苞已经打出来,犹现粉红色,只是未开,我来得早了。花卉里,大约只有牡丹,开起来最隆重,像状元及第,打马游街。看牡丹,不看花蕾的羞涩和矜持,就要看它们大朵大朵盛开的气势和得意劲儿。

朋友看见我的QQ个性签名里有“花开得意”四字,好奇问我,有何喜事。哪有多少喜事呢?寻常生活,难有多少大红大绿的快意。更多的是一件又一件不值一提的琐事,琐事连起来,就成了日子。可是,我不想被淹没在琐事里。我希望自己还有一股劲头,像花开一样的劲头,能把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过出情趣来,过出意思来,过出不一般的生动来,过得有一点点的响声和光芒。我不想恹恹欲睡,把一辈子就那么睡掉了。

买一块布,自己动手,将它裁成一件裙子,穿上身,过长街,心里得意。前年养一株海棠,木本的贴梗海棠,在家里过了两个冬天,今春看它们再挂新蕾,人花两得意。而今,为看油菜花开,买票,一个人坐一趟火车,之后想想,也掩饰不住得意。

其实,每个人的日子都平凡,都平淡,都芝麻绿豆地琐碎。可是,我们要有一种倔强的劲儿,要让每段日子都有花开一般的新。不做木炭,低烧成灰;要做木柴,在成为灰烬之前,有热量也有光芒。

人生,也就是坐在一辆老式火车上,到达并不陌生的远方。在这趟列车里,长的是琐碎、沉闷、无聊,还有寂寞,但在这恒久的忍耐与温情里,坐下来,记得打开自己,看看窗外,终能相遇一片花开的风光。有的一树,朵朵灿烂,不依附,不怯懦;有的一片,千里万里,大气辉煌。都好。花开,便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