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潭湾,万宁市东澳镇新潭村的一个地理符号。

别看它在海南东海岸的版图上很难找到,也别看它在万宁市的岸线坐标上微若沙粒,但毕竟它如飘带抛出,沿海逶迤且清新内秀,在我的印像中总有那么一种美好的心理预期。

从出生在这里到开始记事起,我就知道新潭湾因新潭村而得名,新潭村因新潭湾而沾光。事实上,新潭湾和新潭村就像一张名片上的两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清末学人张怀山到此曾留下绝句一首:前田后海有一湾,东坵西岭叫新潭。子民有幸踞福壤,耕海牧渔又农桑。

记得伯父健在时经常跟我讲起新潭湾的故事,而讲得最津津有味的是清代学人张怀山与新潭村的瓜葛。张怀山是福建莆田人,他学识博杂,学力深湛,尤其玄学造诣厚重,易经八卦通晓。一年深秋时节,张怀山从福建来到新潭村,准备乘舟楫前往对岸的大洲岛探寻金丝燕的栖息地,不巧风高浪急未能成行。留宿当晚,张怀山站在新潭湾的海岸上,时而凝眸对面的大洲岛,时而仰望头顶的风云星象,时而环顾眼前的村落民居且似有所思。次日起来,他让房东带他去见族长并殷殷吩嘱:新潭村为“马地龙身”,建房造屋最适坐南朝北,大门择向宜东避西,这样会出读书人和仁义士。

不知是巧合还是应验,如今新潭村的民居居然都是“坐南朝北”取势,也都是“择东避西”开门。而是否出“读书人”和“仁义士”,这一预判也足以令人回味。远古不说,单说解放前、后便可见一斑。蔡岳森先生的家庭私塾,在万宁地区颇负盛名,求学者几乎踏破门槛。他以国学启蒙和诗文教化为主旨,培养出一批能诗善文工赋的童生,有的八岁就能握管写楷书,有的十岁就能吟诗作对露锋芒,有的解放后登上教坛成为“人师”。每每回忆蔡老先生家庭私塾,后人的评价总是同出一词:种豆得豆,种瓜得瓜,延续了新潭村的读书风气。

在我的长辈中,新潭村的读书人非常特别。如,“一门二儒”的刘文汉、刘运锦父子被称为“嗜书症”,其读书境界达到静如处子,其考究意识达到条分缕析。父子两代共立一个座右铭:做事有心,做人有情,作文有思。这“三有”造就了他们父子俩的知识面很广博,家学渊源很深厚,直至读书做到字字问出处、句句辨衍生、典从何来而锱铢必较。再如,“读书狂人”卓冠亚,其求学求知达到痴迷并留下一串佳话。在那个没有电气的年代,在那个拉闸限电的岁月,煤油灯尽了用蜡烛,蜡烛尽了用手电筒,近乎“凿壁偷光”之勤勉。他自立“南庐”书斋,从小就给自己也给后辈灌输这样的读书和做人之励志哲理——人的成功有两点:第一是开始,第二是坚持。在他的影响下,他的儿子卓焕标发奋勤读,以优异成绩考入清华大学,另一位族亲侄儿卓鸿俊也考入中国人民大学。更令人动容和钦敬的是,在他被病魔折磨弥留人世的最后几个月,还坚持读完《容斋随笔》《随园诗话》等国学经典,并有感而发口占一首让我记录下来:随笔不随意,随园总关情。容斋是书剑,诗话启后人。他还遗嘱家族初中以上子弟都拿来读一读,品一品。

“新潭无落寞,读书有遗风。”我陡然想起当年蔡岳森先生执教家庭私塾时撰写的这副对联,现已不知不觉成为新潭村的“村训”。这一“村训”又折射出一种“新潭现象”,颇受外界称赏。一直以来,在新潭村已形成一种风气:初中以上子女都争着送往外地读书,让其离开父母温床去求学求知。在这里还有一种“时尚”:谁家发达富有村民们并不在乎,但谁家出了个顶尖读书人却十分羡慕并予以高看;谁家的孩子考上大学盘缠不够,学费不足,村民们你捐我助一定凑齐使其心定。新潭村有近百人在外地工作、创业,自发成立一个捐资助学“联谊会”,每年对困难家庭子女高考升学发放助学金已成“靠山”。难怪就这么一个自然村,恢复高考以来就出了几个清华大学生,还有复旦大学、中国人民大学、中山大学、华南师范大学、西南政法大学、西北大学、上海海事大学等一批名校学子。

梦回新潭湾,记忆不过往。遥想抗战岁月,这里的学子几乎都走上了革命道路,成为爱国爱家的中坚力量。这与这里的私教、公学传播革命道理、点燃革命火种是分不开的。刘运典,这个解放后被评为革命“老屋主”的普通渔民,一次又一次为我党传递日伪情报,转移革命同志,掩护和救助伤员,演绎了“山不藏人人藏人”的抗日故事。有一天傍晚时分,日伪在新潭湾布下重兵准备围捕符志坚、林和平、杨汝佳等革命同志。在此危急关头,刘运典冒着生命危险,组织渔民绕开封锁线,趁着夜色朦胧偷偷用木船把他们送往对岸的大洲岛而逃过劫难。解放后分别担任万宁县委书记和县长的符志坚、林和平说,自己的这条命是新潭湾的群众救过来的;杨汝佳曾撰文回忆当年新潭湾的群众为他们渡海送饭、送药的动人故事并表示感激:“如果没有当地群众的支持、掩护,很多革命同志会在白色恐怖下牺牲。”这也是解放后新潭村被誉为革命老区的缘由。

如今的新潭湾怎么样?传统仍然保持,人文仍然坚守,从善仍然流行,尊师重教仍然传承。所变的是,发展意识强了,创业致富勤了,开放心态急了。以新潭湾命名的万宁市新潭湾滨海景光大道行将开发建设,这里显然又多了一张名片,多了一份荣耀,多了一份厚重。

能不梦回新潭湾?(摘自《海南日报》卓东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