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山

快过年时,连续几天雾霾,原野隐踪,山川遁形,满眼“一片白茫茫”,空气中夹杂着灰尘和烟雾的呛人气味,不敢大口呼吸,也不敢出门,宅在家里,心情不安。这天一同事召集当年的几个老朋友聚会。乍一相聚,一个个“豪情满怀”,忘乎所以,谈天说地喝酒打牌,热热闹闹玩了一天。不知不觉间,均已昏昏大醉。晩餐后余腹中燥热,出了饭店被寒气一浸,不觉打了个寒战。回到家中,当夜便发冷发烧,继而咳嗽,知为雾霾天空气污染,大量饮酒又遇冷风侵袭,患了感冒,实为中医所谓“寒包火”。吃了几天药,春节那天已经大好。正月初一亲友在饭店聚会,叔辈、兄弟辈、子孙辈四代同堂,几十人甚是热闹。几个侄子轮番敬酒,不知不觉又喝多了,夜间嗓子干疼,浑身燥热。第二天上午便开始干咳。初三回乡看望岳母,浑身有一种浸在冷水里的感觉。回来躺下后又是发冷发烧,吃了药,几乎一夜无眠。初四早上睡到9时许仍赖在床上,忆自己几次饮酒的颠狂状,心中愤愤,悔之莫及,乃仿吟《江城子》曰:

老友相聚逞刚强,鬓染霜,气昂昂。忘乎所以,大杯饮琼浆。直欲仗剑保钓岛,诛倭寇,平东洋。

雾霾沉沉锁家乡,野茫茫,人欲狂。腹中酒热,怎抵夜风凉?患感冒俗称“寒包火”,身筛糠,咳铿锵。

唉,人不服老不行啊。年老体弱,抵抗力差了,凡事都得悠着点,不可逞强,如果忘乎所以,身体就会承受不了……正沉吟间,忽觉背上奇痒。正所谓“疼可忍痒不可忍”啊,连忙伸手去挠却抓不着,乃急唤老妻相助抓痒。

老妻本来就对我近来忘形狂饮颇有微词,很不友好地过来,伸手(有些凉)在我背上胡挠乱抓。我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左边左边,右边右边;上些上些,下些下些;不是不是,正是正是;轻些轻些,重些重些……”

老妻不知我是在哼唧《挠痒谜》,见我神神叨叨的样子,立马黑下脸停了手,还照我后背拍了一巴掌:“瞧你那猴样子,感冒了就好好躺着呗,还哼哼哧哧不安生!”说罢气呼呼地走了。

反正睡不着,我便海阔天空地想,是谁创作的这《挠痒谜》啊,也真够绝的:廖廖数笔,字词巧叠,竟然把痒者与挠者之间的配合描画得活灵活现,意境迭出……

从古至今,大凡有“痒”者必有“挠”者(当然,此“痒”者须有钱或有身份。穷人身上再“痒”,也不会有人给他“挠”)。而“挠痒”的功夫却有高下巧拙之分:善挠者能揣摩“痒”者的心理,根据其需要上下左右选准“痒”点下手,该急则急该缓则缓该轻则轻该重则重。只要把“痒”者侍候得舒舒服服高高兴兴,随手便会赏他官职或金钱。如此,自然是各得其所两全其美。南宋时,“现浮州县三十余年”的周邦彥,在蔡京过生日时送上一份厚礼,还献诗曰:“化行禹贡山川外,人在周公礼乐中。”蔡见诗大喜,便对其着意提携,周邦彥从此步入青云。

明代,也有个善挠者,就是大名鼎鼎的大学士解缙。他以自己的机智幽默和学问才华,把个朱元璋“挠”得舒舒坦坦晕头转向,很得明太祖厚爱。一次,朱忽然召其上殿,想考一考解缙的真才实学,说:昨夜有后妃生了孩子。解当即吟道:“吾皇昨夜降金龙。”朱纠正道:“是位千金。”心想,看你咋对。谁知解缙不慌不忙应道:“化作仙女下九重。”朱继续出难题:“可惜已经死了。”解闻言连忙改口:“料是人间留不住。”朱见难不倒他,只得叹了口气:“丢到金水河里去了。”解缙便顺杆子往上爬:“翻身跳入水晶宫。”……还有一次,解缙陪朱元璋钓鱼。朱将鱼钩抛入水中,苦等好长时间,竟然没有一点动静。再看解缙,已经钓了好几条。朱觉得自己堂堂天子,却比不过一个解缙,很失面子,当下面带怒色。解缙见状,连忙给朱“挠痒”,高声吟道:“数尺丝纶入水中,金钩抛去永无踪。凡鱼不敢朝天子,万岁君王只钓龙。”朱闻言转怒为喜,对解更加喜爱,多多封赏。

北宋宣和年间一次上元节,京城大放花灯,皇帝与民同乐,允民间士女通宵观灯。

民女某与情人携手踏歌灯市,乐而忘归。五更时,皇上下令,赐观灯者每人御酒一杯。一时满城欢呼万岁,场面甚为壮观、有趣。某女饮御酒后,纳金杯于袖内。被卫士发现拘至御前,奏请发落。

皇帝怒而责之:窃取宫中金杯,罪当不赦。

谁知某女并不惧怕,乃从容不迫,笑吟《鹧鸪天》一阙云:

月滿莲壶灿烂灯,与郎携手至端门。贪看鹤阵笙歌舞,不觉鸳鸯失却群。——天渐晓,感皇恩,传宣赐酒饮杯巡。归家恐被翁姑责,窃取金杯作照凭。

——真才女、奇女子也,这“痒”挠得恰到好处。宋徽宗一听大喜,不但不再责怪,反将金杯赐给她,还命卫士送其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