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东荣

16年前也是这个深秋时节,我途经巴西时看过一回“海南青皮林”,不过,那是当地一本旅游科研杂志提供的图文画面。尽管有如长卷舒展颇为悦目,但毕竟只是静止的“纸上风云”,难于消解渴望。

可倒回想想,一本异国他乡且极具影响的中英文刊物,凭啥专门推介地处天涯海角的琼岛物种,事情肯定不是那么简单吧?后来我才知道,这本刊物是世界珍稀植物品种权威的展示和评估平台,作为中国海岸沙滩上唯一生长着面积最大的单优青皮林群落,作为目前世界上仅存的两块海岸青皮林之一,令人仰止而实属罕见应是推崇之成因。带着领略其真容的迫切心情,从此,我曾不止一次步入这片奇特的林区,并于近日又作一回全境穿行。

青皮林坐落在万宁市礼纪镇新梅乡至田新、茄新沿海沙带上,南北长16公里,东西宽400米,总面积为14234亩,全貌形成带状闭合且茂密绵延,宛如一道“海滨峡谷”,发挥着生物保护、海岸防护和生态环境调节等过滤功能,其“屏障效应”被当地老百姓视为“上天恩赐,醍醐灌顶”之造化。

我们来时适逢雨过天晴,林区如黛浓润碧绿。环顾四周,只见草木蔓发,植被簇拥,两旁的灌木和旱地芦苇密密匝匝,空气给涤滤得纯透清爽;走在林间,可听到树叶沙沙声,鸟儿啁啾声和蟋蟀弹奏声交相和鸣;注目那胎生苗成长壮大的老树硕杆,可见青苔厚积,年轮叠加;抬头仰望,常见八哥、雨燕、鹦鹉、喜鹊等山鸟盘旋翩飞,有的还在树冠间营巢筑窝。在一片青皮林遮天蔽日的好像被摁在低海拔的角落处,我们看到一大片红树林湿地似溪像涧,一群白鹭和甚多叫不上名的水禽正在悠闲自得地栖息、觅食着。护林站的同志告诉我们,湿地被称为“地球之肾”,整个青皮林保护区无不得到涵养。正因为有了湿地生态的温润,这里的植物资源已繁殖衍生到69科143属172种,形成一个良性的生态、生化、生物气场。其中,极其珍稀的除青皮林外,还有硬核、水椰、玉蕊和海南苏铁等多种珍贵树种,它们是在同一纬度环境与青皮林共生共荣的“族亲”。

就在我们行走间,无时惊蹿出一只野兔或一只山鸡,顷刻间又消失在丛林深处让人可望而不可即。留心观察,这里还有不少两栖动物、爬行动物、脊椎动物和哺乳动物,许多昆虫、蜗牛、草龟、蜘蛛、蝙蝠等在这里都能找到繁衍生息的环境居所,生物链非常丰富。也许是生态调节的缘故,我们的感受有点特别:在林区靠南的一头,秋阳灿若霓裳,层林尽染;在林区靠北的一头,阴郁潮湿如雨雾,凉气嗖嗖;南北两头,声音有别,光线有别,味觉有别。这种“自然奇观”如何读解?一位随行的林业专家点破奥妙:一头热一头凉说明青皮林带起着界碑作用,说到底是生物发酵催化所致。

从青皮林腹部走出外围,一块清光绪二十七年“奉官立禁”的石坊令人肃然起敬。透过那经久剥落斑驳的坊文,其苛严的官方立场是那样的不可含糊:“……倘有恃强砍伐,立即拿案究惩,各宜禀遵,毋违特示”。据说“奉官立禁”的那位当地县衙主事在保护青皮林这片绿洲中做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好事,他的许多善举稗传融贯于乡闾村野,好不耐人寻味。有一次他到青皮林巡察,当发现有人为了抄近路踩踏青皮林走出时,便呵斥那人立即止步不准前行。可当那人要往回踅返时,他又提高嗓门发话:“你已经踩踏了一遍,难道还要再踩踏一遍不成?”那人在发愣中回话:“那你说我该咋走?”他想了想说:“你等着,待我绕远路把你背出去吧!”面对先贤如此强烈的生态保护意识,作为后人的我们难道不应该停住手脚,收起刀斧,续写文明吗?我的思绪在穿越远古中起伏着……

历朝历代为何强调保护青皮林?护林站的同志给我们解开了这个谜:青皮树也叫青梅树,因树皮青灰色得名。它属龙脑香科名贵稀缺植物,是国家一直以来重点保护的树种之一。其材质坚硬耐腐,色泽纹理美观,是造船、桥梁、桩柱、枕木、家具以及制作高端精良木器的一级木材,使用寿命可达百年以上。据《宫廷木件博杂》记载,古代金銮殿上的“拾级金阶”踏板和扶手均选用青皮木制作,大臣面君奏本手持的“朝笏”也是青皮木制成。可见,它是我国珍稀植物的徽志,也是海南上榜入册的植物标识而誉驰遐迩。

离开青皮林已是秋轮待上时分。这时,四周显得更加沉寂凝滞,更加肃穆萧瑟,就像一张静网,网住天地,网住尘嚣,使人顿生“晚风起处步履急,回眸山鸟在月枝”的催归实景情致。由此,我不禁想起一种社会现象:海南的花梨木为何谈兴多多名声大振,而青皮林却静默无声少见涟漪?这恐怕不单纯是价值问题,而是观念问题。于我来说,两者皆名木,但我更加景仰青皮林。故涂鸦一首,言志释怀:绿逼沙退起林城,卧对大海抑潮声。人来此处胸怀净,一枝一叶总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