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晓琳

很多年前渴望留一头柔顺的长发,于是每次被母亲强行拉去理发店剪头发时,总痛哭不堪,哀求、撒泼、耍赖,竭尽所能地去争取和顽抗,直到最后母亲气急败坏的按着我的头几剪子下去。暮地,心情随着成片的头发跌落,没有一点光亮,然后出奇的沉默着、绝望着,连离家出走的心都有。剪掉头发的我是忧伤的,拒绝照镜子,拒绝跟母亲说话,拒绝母亲所有的关切。

其实那时候还不懂得审美,也未必觉得自己留长发更好看,只是因为年幼,喜欢跟一切“命令”对抗,借此来表现内心的凛冽和不可侵犯。头发,从一开始就是我选择的出口。

我不止一次想象我长发的样子,甚至坐在镜子前,把头靠在黑色的书桌上,让头发跟书桌的黑浑然一体,闭上眼睛想象头发直泻腰间,起身,一个旋转,头发飘然而动,整个人变得纤细妩媚。

在美女众多的大家庭,相貌平凡且又短发的我毫无疑问是自卑的,女孩的成绩、品行在美貌面前没有任何胜算,我宁愿自己不考100分,也要漂亮些,最起码有一头长发也好。母亲当然不会懂我,多年以后我跟母亲无比幽怨地说起年幼时对长发的倾慕,她丝毫不觉得惊讶,“你应知道每天起床给你扎头发是需要时间的。”母亲给我的理由听起来有些无情。

后来,我终于离开母亲的视线。从一个人坐上客车开始,我欢心雀跃,想象着在假期自己长发翩翩的回来,在母亲惊讶的注视下,满不在乎的、自得的对着镜子梳出一条明朗的发际。

一次和几个朋友围坐着吃饭,席间一女友跟我聊起自己的经历,她说她一直是走在父母铺就的道路上,没有自主,但她体谅和感谢父母的安排。稳定的工作,踏实的爱人,这就是父母给的坦途,人生追求不是你理想的,而是你能驾驭的。所有的热情在父母给你作决定时就已耗尽,此生,理想不过是在渐入老境时对自己的告慰。言毕,女友眼里泛花,吞了一大口烈酒:“这些,你懂吗?”我摇了摇头:“不懂,但我的头发懂。”

终于留上了长发,是在哪一年,我也记不清了。与一些事一些人有关,也无关,总之,头发留了起来。曾那么强烈的要留长发,可后来是怎么留的,什么时候留的已记不起了,一些觉得重要的事情就是这样在时间里变得荒芜。

也是在好些年前,我曾跟自己说过我想要的是怎样怎样的生活,语气坚定,如同当年因为头发跟母亲对抗时一样,百折不挠,尽管结局都已预料,却也还是要给自己一线生机。莽撞,忠于内心,无所畏惧。可因为偏执,也理所当然遭到了生活的冷遇。

渐渐的,头发或短或长,或卷或直,全在一念之间了,再没有站在刀口上也要前行的果断与坚持,灰心、失望,然后把日子摔打得七零八落,很多机会,擦肩而过,然后我把命运交给了命运。我想,有时候我们就得承认,生活不过就是活下去。在理想寂灭的日子里,活下去不过是最卑微、最现实的态度。

后来的后来,再没有了留长发的念头。人说:剪掉烦恼三千丝、剪掉过往烟云、剪掉圆不了的姻缘梦。这些是人们本能的给长发的一些遐想。这些年来,我对长发的感情无关风月,甚至我内心想要证明的东西本就与长发无关。我从前不想跟母亲和解,不想跟生活和解,头发只是个佐证。现在,头发不过是头发,我不得不学着与这个世界言和,虽然这就是步向衰老的一个明显征兆,但我们不是还得活下去吗?(据《贵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