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曾友
新落成的法眼寺自然威严壮观。这不仅仅是因为一个黄道林先生就一个半亿的巨额投资,也不仅限于一进数重的巍峨殿堂,以及那些雕梁画栋和飞檐走壁的仿古建筑,我认为最主要的,还是新寺立足了黄柏山四千余公顷的林海碧涛。法眼寺,应该就是四千顷林海漩涡中唯一的莲花蕊。
飞檐、斗拱、石础、廊柱、朱漆大门和黑色匾额,无一不彰显着我佛三千年来日益兴旺的大家景象。寺院的名称依然定位于法眼,依然迎合着四百年前无念禅师的拈须一笑。佛说,凡夫的肉眼仅为父母所生,太大、太小、太远或者太近,均非肉眼所能见。佛又说,具足法眼者,一切都是,一切都不是;有执著者,一切都不是;无执著者,一切都是。于是可以掂量,这新旧一地的法眼寺,资历虽然不是太长,境界却是相当高的。
如同所有的名山大寺,朱红色的新寺大门同样隔断了红尘内外。所不同的是,对外的门联是今人的撰题,对仗工整,文情丰茂,曰:三十里隔断红尘看茂林修竹别有风情殊世事,五百年重开绿野听飞泉鸣鸟另出境界异人寰。走进大门内,倘不细心,环视一周之后才会发现,与新题的门联背靠而立的位置上,才是四百年前那副绝美绝佳的好对子:雾幛风光烟水紧邻湖北北,幢幡峻岭云山静居汝南南。原来这横亘豫鄂交界的法眼寺,正是处在江淮分水的位置上,不刻意间便做了一回推陈出新的好寓意。
进入寺内,沿着臆想中的轴线慢行,可以步入相应的石阶和院落。最前的院落轩敞明亮,一左一右的两处楼阁翼然独立,左右看去,一样的造型,一样的题字,一样的飞檐和镂窗。所不同的,是左为鼓楼,右为钟楼,硕大的两件法器尚未等到寺院开光,深沉的暮鼓与晨钟也就未能丝丝缕缕的喑哑游人们的一颗心。虽然这个时候,也有屑屑小小的雨滴子,自那高树的绿叶子里面掉落的通透,最是需要这么一下波荡的磁音。
天王殿的名字称呼起来有些恶俗,总是给人一些黑发厉鬼们飘忽不定的罪恶感觉。幸而大殿前面的两处院落很有一些人性的因子,右是禅堂,左是云水楼。至于禅堂,都知道那是佛教徒们打坐习静的专用场所,可以暂时理解为男居士们的起居地。而云水楼,则是男士们的禁入地,是专供女性的香客或者出家的女居士的休闲地。佛门之内,男女的起居是有很大区别的,别门而居,相对而望,这是修行,也是考验。
天王殿前两株新移植的桂树最可看,树下两截半躺半卧的巨石也可观。树与石的新近组合,让人感觉到了建设者的一番苦心和慧思。是的,青塔似的柏树总是给人一种冷色,早春的新刺尚还可看,在淡泊的深秋时候就有一些多余的暮气了;青黄的竹类有一些瘦弱,尤其是新近移栽的物种,赭皮碎叶的小样子,简直让人有一些不堪的感觉。而桂树呢,树冠开阔,枝叶有序,边幅整饬,最是那种适于漫读经书的一截绿伞。经书读得困顿,斜躺的巨石可仰可卧,青白的云彩可圈可点。
文殊菩萨的塑像很有一些看点,坐骑是一头青毛狮子,顶结五鬓,手持宝剑,生成是佛祖膝下的第一智慧高徒;普贤菩萨胯下是一头六根白牙的大白象,因有延命益寿之德,被推举为佛门真理的守护人;地藏菩萨原是新罗国的王族,姓金名乔觉,他说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据此宏愿,最终独据偌大一片的九华山;最早时候的观音菩萨,应该不是现如今裙袂翻飞的白衣女子模样,倒是更像一位经常深入基层体察社情民意的好同志,不然怎么会称作观(倾听)世(基层)音(意见)呢?以上四位菩萨,俨然佛祖的四位高徒,端坐在大雄宝殿之前,两两相对,四目相接,举手投足之间笑纳了俗世不多不少的冷热香火。
寺院未曾开光,所以大雄宝殿里实木的雕像免不了清冷,大殿前面仿制的宣德炉子里面也没有很多香火的痕迹,那怕就是穿堂而过的秋光里面,也实在嗅觉不到太多的烟火味道儿。于是,你尽可以绕至佛祖的背面,穿堂而过之后,直接抵达最高层的法堂或者藏经的阁子。依然是重重叠叠的斗拱模式,依然是惺惺相惜的深沉大红,经过最高处的秋阳普照,整个新寺的恢弘大气以及在建场景终于可以让人举目四顾一览无余。
法堂的前面有新修的石雕围栏,站在微微前伸的雕栏近处,可以远远地眺望新寺的向山。寺院的向山如同祠堂或者祖茔,据说都是有着很多的讲究。如此理论,我自然半懂不懂,只是透过三百度的眼镜片,看见迎面的向山中间高耸,两肩渐缓,在起伏波动之间,深浅不一的绿色渐次呈现很多的纹理、层次和景致。最终你会发现,新寺山门的最前端,陡然矗立的不是山,那是一截硕大而且翡翠的大美的屏风,秋阳下面屏风的暗影,已经全部跌入了无念湖的碧波之中。这所谓的无念湖,既是当年的无念禅师放生修禅的故地,也是游学访友的公安三袁、寻津问道的异人李卓吾共同在黄柏山法眼寺开坛讲学的旧场子。
那时候的旧场子,风光早已经不存在了。杳然而去的,不仅是那时的风、那时的雨、那时的人居和古寺,更多的是那时刻的经书、碑刻和烟火气息。碑刻可以重置,烟火可以再熏,漫读经书的朗朗味道却是无法再去复制的了。据说那时候的两株银杏树还在,就在新近拆迁的广场的外围。我寻了过去,果然不同,粗粗大大的银杏树,数百年的烟雨浸淫,非三五人的围抱不能量得过来。
古银杏树的不远处,有着许多棵黄叶的新生矮银杏,碎碎匝匝的银杏果实,悬悬垂垂地密生在当年新枝的四围。通透疏密有致的银杏树林,还可以看见几处粉墙黛瓦的山民的新居,那扑鼻而来躲闪不及的,自然都是一些令人快意的新生活的好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