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范

杜甫、苏轼和元代许有壬、明代高启都有赞美韭菜的诗,足见韭菜的不俗。可他们写的都是南方的春韭,并不一定知道北方的山韭菜。汉代张衡的《南都赋》有这样的语句:“春卵夏笋,秋韭冬菁。”菁指的是韭菜花。但他说的指定不是北方的山韭花。

我的老家在大兴安岭的下面,这里群山之中的阳坡上、草甸子里、河沟旁都生长着山韭菜,而且一片一片的。小时候,我就会念山沟里流传的歌谣:三月半,山韭报春绿成片,下山来登盘;七月半,山韭戴花更好看,下山住坛罐。刚一开春,山韭翠嫩,绿得水灵,谁家都吃这道春菜,那是尝鲜品春。到了盛夏,山韭叶宽青黑,就无人问津了。正像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的那样:“春食则香,夏食则臭。”然而,李老先生从没来过大兴安岭,怎能知道这里总吃山韭花呀。七月半,山韭下山住坛罐。说的就是山韭花被加工成菜了,装进坛坛罐罐。山韭花算是东北传统的民间小菜,色纯味美,确是山野珍馐。

立秋以后,仅一两场透雨,山野中的簇簇山韭便生长出根根硬莛,上头盛开密密实实的韭花。这花远望如雪飞落,近看似星闪亮,白得洁净、秀气、烂漫。这个时候,村里的妇女就背筐挎篓带着孩子进山,漫山遍野采摘山韭花。母亲那时说,男人粗手大脚,做不了这种细活。采山韭花的日子里,女人不能擦脂抹粉,因为胭粉一旦沾到山韭花上,回来就洗不净那种气味了。采山韭花是很讲究的。手要干净,腰要弯下,用拇指和食指慢慢掐断花茎,取下完整的花枝花叶花朵,然后轻轻地放进筐篓。不可踩踏、撸掠,更不能伤根。采摘中,谁都不时地哼唱那种采山调、爬山谣,此起彼伏。是高兴,也是表达、抒情。山里的女人都会唱,都喜欢唱,嗓子都好听。也就是半个月的时间,山韭花就被采摘一空了。

采回来的山韭花经过反复冲洗,变得更加干净、舒展,白中透绿,绿间涌白,很好看。此时院子中房子里,到处都是山韭花的气息。这极为纯粹的山野之香,浓浓厚厚,飘来飘去,像迟子建说的那种能传播很远的音乐,叫人心醉神迷。开始腌制山韭花了,由家庭主妇独自操作,不许别人插手,是怕掺进外味。先是拍捣,慢慢的,直到细碎、均匀、通透为好;然后加入盐、糖、味精等简单的配料,精心细致地多次搅拌,不留一点团团块块;接着装进坛罐,加盖封腌。几天后,便可启盖食用了。这充满山野灵气的山韭花,色泽明快,滋滑柔润,细腻宽厚,香味通融。好多人家一年四季都有山韭花,做面条当卤吃,喝粥作咸菜吃,拿馒头、饺子蘸着吃,吃涮羊肉、烤肉配着吃,都可口,都是一个美。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几位福建、上海的诗人来大兴安岭采风,我请他们蘸山韭花吃烤肉,吃得格外高兴。老许当场口占诗一首赞美山韭花:山韭花香透,品来韵味幽。山情频起落,野趣满心留。

(据《吉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