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黛云
生在群山环绕的山城,我从小就喜欢静静地面对群山,就像幼时已会背诵的李白的诗:“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缭绕着云雾的螺蛳山就是我的“敬亭山”。螺蛳山总是在云雾中呈现出一片宁静的苍蓝色。我从小就听说,这座山的前世是一个美丽善良的小姑娘,她被人陷害,只能在群山中哭了又哭,从这座山漂泊到另一座山。山神可怜她,把她变成了这座美丽的山,黛色的山峰是她高耸的发髻,她的泪水流淌在洁白的山石上,变成了盈盈的清泉,她的足边总是开满鲜花。山神又怕她寒冷,常常用白色的雾霭,轻纱一般围绕在她胸前。记得母亲从小就教给我一首诗,其中有两句是:“天女似怜山骨瘦,为缝雾縠作春衫。”
从小到大,山的形象深深刻印在我心里。山之灵、山之性、山之美凝结成故乡的灵魂,撒播为故乡的山山水水,融会在我心中,成为最深渺最神秘的想象和思念。特别是那“壁立万仞”的10行“红岩天书”,首字高7尺,末字高2尺6寸,至今未有识者!传说日本曾有一派学者认为这10行天书就是日本文字最古远的起源,而贵州苗族正是千百年前远渡重洋,移居日本的他们的祖先。除此之外,还有养育着730余种不同森林树种的梵净山、神奇地延续了古桫椤树两亿年生命的赤水河谷,再想起那如雷霆轰鸣、天河狂泻的黄果树瀑布和天星桥……怪不得国画大师刘海粟要说:“贵州山水在孕育着交响乐的情绪,当文化积累到高峰时期,一定要出震古烁今的大天才,来吟唱中华民族心灵深处的大悲欢!”我对此深信不疑。
山不仅孕育着我的想象,也启发着我的哲思。记得年幼时我常常凝视着这一片山的苍蓝,心里想,这山后面是什么呢?后来,年龄稍长,我才领悟到,其实中国人心目中的山是没有尽头的。它象征着人的眼界和思想境界的不断提升。《孟子》曾记载:“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明代诗人杨继盛来到了泰山,他的感受是:“志欲小天下,特来登泰山,仰观绝顶上,犹有白云还。”即便来到了“绝顶”,也还有天上往来的白云,大自然是无穷无尽的。因此,人们在登高望远时,总是感到生命的有限和宇宙之无穷,而沉入一种宿命的悲哀。所以说:“青山不可上,一上一惆怅”;李白也说:“试登高而望远,咸痛骨而伤情”。可见,在中国传统中,山,总是和空间的辽阔、时间的永恒与人生的有限相联系的。
我的故乡贵州虽然在崇山峻岭之中,但它从来是一个文化水平很高的地区。明代建省以来,见于记载的书院就有150余所,最著名的是原贵阳文明书院,曾有记载说,明朝正德4年(1509年),春、夏、冬三季,王阳明都曾在此居住和讲学,他采用咏歌、问答、闲聊等多种教学方式,开一代新风。后来,雍正年间,贵州巡抚重修贵山书院,用银一千两,增建学社50间,购买经史子集各类书籍千余卷,又设置学田,作为生员膏火来源。光绪年间,掌管教育的学政曾进行教学改革,增设算学、外语、格致(物理化学)诸科。总之,明清两代,贵州教育盛极一时,以至不仅在500年间,出现了“六千举人七百进士”的好成绩,而且在辛亥革命前后也涌现出一批志在改革的优秀人才。
目前,我们正处于一个中国文化面向世界的新阶段。梵净奇石寓秘境,黔灵山水蕴新葩。故乡的文化必将以她的山之灵、山之性、山之美在世界文化的交响中震古烁今,吟唱中华民族心灵深处的大悲欢,发出震撼人心的巨响!
(据《贵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