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柳

离我家不远处,有条长长的铁路。它和很多条铁路一样在城市的边缘,静静躺着,不断延伸,然后逐渐消失在人眼够不着的天际。

从春到夏,从秋到冬,无数的车和人从铁路桥上经过,行色匆匆,任凭长长的火车呼啸而过,大家置若罔闻,间或,有穿黄衣的扳道工在铁轨上行走,白晃晃的日头底下,孤寂的身影让这条铁路更长更寂寥。

有时候,这里会变得热闹起来。那是夏天的夜晚,肆虐的暑热渐渐消散,或圆或缺的月亮悬挂在浩瀚的夜空中,大家似乎对白天那条寂寞的铁路涌起了无限的情意,纷纷拥到它的身边。

男人、女人,有拿着蒲扇坐在小马扎上的老人、有推着婴儿车徐徐散步的夫妇,还有大大小小的孩童或嬉戏或扒在桥栏上认真看火车从脚底下穿过。夜风送凉,不断地有人来,骑着自行车带着宠物狗来的,还有的敞着衬衫骑着摩托风驰电掣地过来,只为和朋友在凉爽的夜风中对饮……

铁路经过的这段,不仅修建有铁路桥,还有高大的巨石护坡,护坡分三个层次,看似陡峭却并不危险,大人和孩子能徒手顺着坡体走到最上面的平台。在倾斜的护坡上,你能看到,东一簇西一簇、像芦苇似的草在夜色中摆动。石头缝间的泥土里还被人别出心裁地种着蔬菜,粗壮宽大的叶片间,开满黄花的是丝瓜,结着红果实的是辣椒。

夜晚凉风轻送,水彩般的晚霞缱绻在天边,铁路四周大部分是夏虫的鸣叫,远处橘黄色的灯火散发着幽暗流动的气息。人们坐在铁路桥和护坡平台上,任浩浩荡荡的风从东到西、从西往东地吹来,涤荡着身上的每一个毛孔,吹走心头每一片忧愁和丝丝若有若无的烦恼。

客车从远而至,是一件让人心生欢喜和温馨的事。一排排亮着灯光的车窗,一个个人影幢幢的车窗,似乎他们是你,你在那旅途中。你似乎能看到车窗下的小桌上堆着各式各样的水杯、瓜子、卤菜、报纸,也能听到他们笑语喧哗或疲倦睡去时微微的齁声。不过,这条铁路大多是货车过往。有的货车车厢是露天的,装载着闪着银光的大车轮,还有建材、器械,在黑夜中直奔目的地而去。我曾看见,其中一节空旷的车厢中间拉着一根绳子,上面搭着衣物,一个裸着上身的男人站在那里随火车呼啸而过。同车厢和夜色一样黑暗的他把自己站成一个孤独的剪影。来自哪儿?往哪儿去?站在桥上看风景的人们不知道也不关心。人生浮尘,命运繁复,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运,绝无重复。

就这样,火车一列列由远而近,又渐渐驶向远方,消失在朦朦胧胧的夜色间,激开了刹那间的平常,旋即又归于平常。

孩子们大都欣喜火车的到来,由远而近的汽笛鸣叫、轰隆隆的车轮声、铁轨的震动都让他们雀跃。而青年们似乎只为乘凉而来,他们或独自看手机,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中年人望着火车,若有所思,有的沉默地走在护坡上,任长长的衣袂在风中翩飞。最活泼的当属几位老人,他们一排坐在护坡平台上,或回顾人生,或针砭时弊。站在桥上仰望他们,觉得蓝色夜空下的老人好像正值青春少年的好友在那里畅谈人生。

夜的铁路让人沉醉,它像电影,能把思绪无限放大与延长,它使风景和看风景的人都罩上了迷人的光和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