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学书
罗山县何家冲红二十五军长征出发地成功申报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是1996年的事情。自从它被批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之后,何家冲进入了蓬勃发展的快车道。何家冲被列为全国三十条红色旅游精品线路之一,成为河南省爱国主义教育示范基地和省级历史文化名村,这些荣誉和进入国家层面的规划保护,带来了各种建设项目优惠政策。军部旧址逐步得到修缮和陈列复原,如今让人耳目一新。代表着明代豫南村落建筑风格的四组红军医院与白果树、大碾盘这些当年红二十五军使用过的旧址、遗物已被融入何家冲秀美的山地风光之中,成为美丽的旅游景区。宽阔的柏油马路因山就势伸展到村里,把大大小小的乡塆串联起来。在第一批希望小学建设项目建起的红军小学书声琅琅。春天,杜鹃花开,茶园飘香;秋季,板栗摇金,瓜果含笑。一拨拨红军的后代、一批批院校学生、一群群组团前来的游客,使这个昔日沉睡的乡村变得繁华热闹起来。更可喜的是何家冲人的精神面貌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他们充满信心、意气风发地步入富裕文明的小康生活。每当陪同客人一起来到何家冲,每当细数着何家冲日新月异的巨大变化,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为何家冲争取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的那一幕幕往事。
我是1985年秋到罗山县铁铺乡任乡党委书记的。何家冲是铁铺乡里的一个行政村,那时何家冲的名字远没有今天响亮,破旧的何氏祠堂也就是红二十五军军部旧址还合在何家冲小学之内,何家大湾(今天通称为何家冲)还像一位沉睡着没有醒来的老人,老旧的灰墙瓦房,就着北山的山脚走势弯弯曲曲地散落,村前的零乱茅厕畜圈间堆着高高低低的柴垛,再往前是一畈铺向河边的农田,就靠着这片农田加上山沟沟里的零星土地,村民们维持着一年的口粮。一条十多里的山冲从东南伸到西北,冲底的那条弯弯曲曲的山溪向西北逐渐流成了河。一到山洪暴发,人们用鹅卵石干砌的兼做河堤的乡间土路常被撕开一道道口子,于是一块块田地被水冲沙压,所以三天两头救灾。村前的那棵活了近千年的白果树,高大得像个巨人,疙疙瘩瘩的粗根在地面裸露着,诠释着何家冲的历史沧桑。来到铁铺乡后,何家冲的发展时时牵着我的心,我知道,这是一片红色的热土——1934年10月,大别山的优秀儿女,一支最年轻的红军部队——红二十五军就是在这里秘密聚集然后出发长征的。红二十五军最先达到陕北与刘志丹会师,为毛主席领导的中央红军把大本营扎在陕北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从这支部队走出了徐海东、程子华、刘华清等一批共和国的开国将领和党和国家领导人。如何保护发展好革命前辈留给我们的这块红色资源,责任重大啊!可那时乡里的力量有限,而当时的何家冲又只是一个县级文物保护单位,很难从国家争取项目资金。1986年红军长征胜利60周年,县乡联合在村口山头的石坡上树起了一块大理石灰色标示牌,算是使这个地方有了些反映历史尊严的符号,但直到1990年我回到县里工作的时候,这块单薄矮小的标示牌并没有给何家冲带来多少变化。
要想加快改变何家冲的面貌,必须取得国家层面的支持,必须抱回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这块金字招牌,然后在这些基础上打开发展途径,这是大家的一致认识。
今天想来,可能我与何家冲先天就有着不解之缘。1994年,我调到县文化局任局长,县文化局正好主管文物工作,如果说在铁铺乡工作是组织让我更多地了解何家冲的历史和现状,那么到县文化局工作就是党和人民继续给我一个平台,让我继续承担起发展何家冲的责任。说实在话,我是一个自认为责任心很强的人,离开铁铺乡没到县文化局那几年,我一直认为何家冲应该有很多项目去跑,何家冲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的身份应该争取,每当想起何家冲有那么重要的历史地位,每当想起何家冲有那么多的发展事情需要破解,每当想起一批批外来参观者和一辈辈何家冲人对加速缩小何家冲与山外差距的殷殷期待,我的血就在心中奔涌。到县文化局上任伊始,我第一件抓的就是国保申报这项工作。
但申报国保谈何容易,因为何家冲还是一个县级文物保护单位啊,申报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一般需具备省级文物保护单位资格,而国保单位也一般是从省保中更具保护价值的单位中筛选,可何家冲连个地级保护单位都不是。即使是,省保和国保都是几年才研究公布一批,那又要等到何年何月?我通过关系找到省里,那时省文物局杨焕成是局长。杨局长高高的个子,有着儒雅的学者风度,慈眉善目,一口南阳口音。杨局长对县里文物保护的热情当然表示支持,但他却说没有时间帮助我跑。直到我到信阳市担任市文物局局长才知道,河南是文物大省,主要是在历史文物方面,安阳、洛阳、开封都是历史上的重要古都,至于革命文物在河南不是重点,在当时省文物局的心目中也没有多大位置,再说革命文物,信阳地区已经有新县,六十年代初,新县鄂豫皖苏区首府就已经成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罗山县何家冲在杨局长的心中显然没挂上号。但杨局长还是热情地给我写了一封介绍信,让我见国家文物局张德勤局长。我没见到张德勤局长,但我记得这封信连同我们申报国保和争取维修项目的报告肯定转给张局长了,这一年是1994年,没有结果。
今天想来,跑项目是不能灰心的,只要不灰心、有信心,就一定有收获。我找当时的县委宣传部王道秀部长和分管的胡宪芝副县长,我说申报国保不光是争取牌子,争取何家冲的身份地位,还是争项目争资金啊,我知道领导比我更懂这些道理,我重复这些是想争取领导更多的重视和支持。我甚至拽上当时的县委书记,我准备了一大堆材料,李先念、徐向前、程子华、王震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关于何家冲和红二十五军的题词,还有申报国保争取维修经费的各种报告。我们到国家文物局,开始是一个叫李向平的女处长接待我们。李处长年轻,因为不熟,所以说的都是些官场的话,弄得我在县委书记面前很不好意思。因为按常理应该项目跑出了眉目再让领导出面,而我却带着县委书记胡闯瞎撞。要知道,我们的县委书记可是领导八九十万人的书记啊!
第二年,国家财政给何家冲拨了10万元维修资金,也就是说我们跑何家冲项目还是有收获的,这给了我很大安慰。
时间大概是阴历1995年年底,这时我得到一个消息,省委宣传部张文彬部长调到国家文物局任局长。机遇来了。我赶快跑到地区找当时的地委宣传部钟家智部长,我想拽着钟部长见张文彬局长。凭着钟部长和张局长的上下级关系,跑这个项目应该是有希望的。这天,钟部长带着我们如约来到了张文彬局长的办公室,当时国家文物局还在五四红楼,钟部长先介绍信阳宣传工作的情况以拉近感情,然后才正式提出何家冲申报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的问题。张文彬局长颇具学者风度,头发斑白,声音慢而嗓音厚重。张局长没多加思索就明确答复道,国保的数量国家还要控制压缩,何家冲申报国保不好解决。张局长的这些话对于我们就是最高指示,申报国保这个在我还是兴头上的希望像是一下子就破灭了,我的心别说有多沮丧。我当时想,把钟部长搬出来见张局长,凭张局长在河南工作过的感情,再加上钟部长的面子,那不是就一句话的事,我的想法太简单了。
时间到了1996年,这一年是红军长征胜利六十周年,从中央到地方都开展各种纪念活动。这一天,我摊开《中国文化报》,忽然从上面发现一条这样的信息,这是一篇纪念红军长征胜利活动的报道,上面有这几句话:“红军长征最早到陕北与刘志丹会师的是徐海东的部队……在座的徐副部长就是徐海东大将的孩子。”“文化部副部长徐文伯是此次活动的组委会主任。”我读到这里,突然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在申报国保的两年时间里,有时我真有些“山重水复疑无路”的感觉,这种感觉是这项工作没有进展而产生的情绪焦躁,是隐隐之中心中在寻求一种新的突破。我想,徐副部长是徐海东大将的孩子,正是徐海东带着红二十五军从何家冲出发长征的啊,既然有这条线索,何不与徐文伯副部长联系,申报国保或许在徐副部长这里会有转机。事不宜迟,凭着一种本能的潜意识,我把给张文彬局长呈报的材料原原本本地归集在一起,前面呈上了罗山县人民政府给文化部的报告。县政府直接向文化部打报告,只有我这个局长才能出此主意,前面又附上我给徐副部长的一封打印信,当然少不了自我介绍,少不了阐述红二十五军长征出发地升格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的重要意义,少不了介绍当时何家冲的建设情况。我虽然把发现这条线索当作一个惊喜,但冷静下来,我更多地还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我不能让自己过于奢望,管他呢,试试看吧。我把材料一份份地按先后顺序装订好,自认为没有一点毛病,于是亲自到邮局给文化部办公厅发了挂号信。我就是这样,只要是大事,我要亲手去办。
时间过了个把月吧,或许两个月,但不是很长的时间。这天我从县委机关办事回来,还没上楼,办公室就有工作人员大声喊我:秦局长,北京有电话要你。我一听,北京有啥电话要我?当时我的脑子全没有往徐副部长这方面想,也就是说,压根对给徐副部长写信申报国保就没抱多少有回音的希望。
我按照办公室提供的号码,及时拨通了北京的电话,徐副部长办公室的小史问我,你是秦局长吧,你寄来的材料徐副部长看过了,让你重新上报一份,还要加一些材料。我一听,高兴极了,我无法形容当时的那份激动,真的,为何家冲申报国保我们跑了几年,并且把领导拽着一起跑,还一直跑到了张文彬局长的办公室都没有希望,而当我抱着没有多大希望的态度发出我的那封信件材料时,却得到了北京的声音,北京找上门的声音。当时,一个县里的文化局长能听到文化副部长办公室的声音,那真是天籁之音!徐副部长、小史,从没敢想的事情,我太激动了!
我并没有一条腿走路,按照史秘书的通知要求,我又加了一些材料,当然主要的还是我原先报上去的那些材料,及时寄往北京。同时我迅速带上县文物管理办公室的李家顺主任,那时罗山县还没有成立文物局,迅速往北京赶。我要到北京当面向徐副部长汇报情况,我新近得到一个消息,这一年将有一批新的国保批准公布,何家冲要搭上这班车,时间已经刻不容缓。
我如愿见到了史自文同志,并通过他见到了徐副部长。徐副部长个子不高,平头,方脸,面容和蔼可亲,戴一副宽边眼镜,说话听不出有湖北口音。徐副部长问了我一些何家冲的情况,当然主要是徐副部长讲,他对红二十五军的历史太了解了,因为红二十五军的历史就是他爸爸的历史。徐副部长还讲了毛主席如何评价他爸爸,讲毛主席的部队初到陕北缺粮缺枪,他爸爸亲自给毛主席送五千大洋,还送去一批最好的武器。从徐副部长的口里,我听出了他对老区人民的感情,我告诉徐副部长,希望他到家乡看看,看看他爸爸留下光辉足迹的地方。徐副部长老家是大悟人,大悟离何家冲不远,据徐副部长讲,他家为革命牺牲了一百多位亲人,爸爸是个窑工,主席说他爸爸是工人闹革命,意思是说,主席说他爸爸是最彻底的革命者。
我和徐副部长见面的时间不长,我们也并没有多谈国保的事,徐副部长只是安排让史秘书具体问问,这时我已经知道徐副部长是具体分管文物工作的文化部领导,秘书问问也就够了。
以后,我和徐副部长办公室联系就逐渐多了,没有其他事,就问问何家冲的批复进展情况,开始答复是你等消息吧,后来答复是已经选上了,再后来答复是已经报上了,等总理签发。“总理”,我这个县文化局长具体办的事情能够到总理那里,回忆起来,当时,即使是现在,一生能做出几件这样的事情呢,想到这,我的心中多么激动、多么自豪、多么甜美。
以后,我因为何家冲申报国保的事和史秘书成了朋友,到北京当然是跑项目,跑项目当然首先找他,就是见部长也只有通过他才能成行。这时我又拽上了县长、部长,又拽上了县委书记,我知道能和这些领导一块,我跑项目才有依靠、才有底气。老家的领导去看徐副部长,徐副部长当然高兴,每次徐副部长都要挤出时间接待我们,一说到家乡,一说到他爸爸,他都无比的激动。徐副部长没有多少话头,但只要说到了他爸爸,说到红二十五军,他总是那样的情不自禁,话题也多起来。他向我们提到王震叔叔、刘华清叔叔,他还给我们讲他家和毛主席两家的情谊,他称毛主席总是“主席”、“主席”。主席怎么说,主席怎么样,好像主席是属于毛主席的专用称呼。史秘书对基层来的同志十分热情,这也可能是徐副部长影响的结果。他劝我们不要太来去匆匆,既然来北京就多待两天,他还想办法给我们弄一些晚会票。记得有一次是在工人体育馆看西藏和平解放纪念演出,当时胡锦涛同志还是副主席,还有布赫、热地等中央领导就坐在我们前排不远。还有一次是在保利大剧院看演出,我和胡宪芝副县长都参加了,记得是歌舞剧,叫“咕哩美”吧!我平生第一次看到保利剧院那种豪华气派的设施,第一次看到那样美轮美奂的灯光舞台,第一次感受到置身国家文艺殿堂的震撼,当时,即使今天,省市一级也少有那么好的剧场设施。
何家冲申报国保终于如愿以偿,1996年年底,国务院的新一批国保批复文件正式下发,何家冲名列其中。得到这个消息已经是1997年的春天了。何家冲能够成功地申报国保,是何家冲在中国革命史上的地位使然,是红二十五军长征在红军长征史上的地位使然,是吴焕先、徐海东、程子华等一批革命先烈和开国元勋的历史地位使然。何家冲国保的申报成功,倾注了地委、县委领导的关心支持,倾注了省地文物部门的关心帮助,倾注了罗山县各相关部门的共同努力。初跑国保的时候,常常是信阳驻京办事处的高正超主任为我们筹划引路。记得我还是在铁铺乡工作的时候,当时的县党史办主任钟保松就开始研究红二十五军长征的有关历史,他在铁铺乡住了将近半月,写出了《壮丽的史诗》这篇文章,整版发表在当时的《河南日报》上,对我了解何家冲影响很大。
我们把国保这块牌子争取回来后,想的更多的是要把何家冲这块红色资源保护好利用好,更重要的是让这块红色资源更好地发挥作用,惠及广大群众。有了国保这块牌子,又有了和徐副部长几年建立起来的感情,紧接着,我们开始筹划申报建设红二十五军长征出发地纪念馆和红二十五军长征出发地纪念碑。为争取这个项目,我们通过徐副部长又找到了时任中央军委副主席的刘华清同志的秘书,刘华清的秘书对这件事也非常热心,当时我们呈上了修建红二十五军长征纪念馆和红二十五军长征出发地纪念碑的请示,并希望刘华清副主席能为我们题写馆名和碑名。这时正赶上中央控制各地建设纪念碑,虽然纪念碑的项目没有跑上,但刘华清副主席为我们题写的馆名和碑名却很快由史秘书转到了我的手上。为推进这个项目,当时的信阳地委还专门为何家冲拨了10万元的建碑资金;记得中央财政也拨了50万元用于建设红二十五军长征纪念馆,当时县里的计划是把红二十五军纪念馆建在县城,和中原突围谈判旧址放在一起,这样既可以丰富展馆内涵,又能给县城增加一处更好的文化设施。把纪念碑建在何家冲,让参观者旧地重游,有物可看,有史可循,但由于资金等多种原因,这些设想在后来却没有按计划原样落实,但毕竟这项工作大踏步地向前推进了。
能够让人留下深刻而又亲切记忆的往往是人生做出的一些有意义的大事。何家冲申报国保成功这件事离现在已经近二十个年头,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想起申报国保前前后后的那些故事,至今历历在目,让人难忘。今年是红军长征胜利七十六周年,红军长征胜利纪念日是全国人民的节日,更是何家冲人的节日。如今,何家冲人在保护和利用何家冲这块红色资源的道路上正在不断地探索发展经验,古老的何家冲在长征精神的照耀下,正沐浴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和祖国一道阔步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