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帅

那是993年前的一个冬日,大宋王朝已经建立了59年,在宋真宗的统治下,帝国的总体景象还算一片祥和,从光山县署官舍里,远远传出了一声婴儿的啼哭。时任光山县令的司马池喜出望外,39岁的他中年得子,当然是件可喜可贺的事。端详着怀中的小生命,司马池陷入了沉思,取个什么名字好呢?想到自己的任所是光山,不如就赐名为光,取其“正大光明”之意。就这样,小司马光诞生了。谁也没有想到,一颗耀眼的星辰,即将冉冉升起,放射万丈光芒。

三天后,家人用附近的一口井水为小司马光“洗三”,为他沐浴消灾,祈祥求福。后人仰慕温公懿德,重加疏浚修葺,名曰“司马井”。如今,漫步在司马光故居,仍能见到这口井,还有他急中生智砸缸救人的铜制雕塑,掩映在翠竹修篁、参天古柏之间,每逢清风拂过,草木簌簌作响,仿佛在诉说他跌宕起伏的一生。

司马光少年老成,七岁时就已“凛然如成人”,听到别人讲《左氏春秋》,就喜欢上了这部书,“自是手不释卷,至不知饥渴寒暑”,从此养成了好读史书的习惯,而且“自幼至老,嗜之不厌”。当同龄的其他小朋友还在玩耍嬉戏的时候,小司马光已经徜徉在浩如烟海的历史典籍中,如饥似渴地阅读起来了。一幅幅历史画卷在他面前展开,风云变幻的王朝更迭、血腥险恶的政治势力的倾轧一定不止一次让他震撼和惋惜,诡谲难测的阴谋阳谋、钩心斗角的宫廷斗争也一定不止一次地让他惊悸和痛恨。真正的勇者并不是不惧怕黑暗,而是在见识了一切黑暗后,仍能相信光明并为之而奋斗的人,司马光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看到每逢国家衰弱、内忧外患,莫不是由于主上昏庸、奸臣当道,每逢国家强盛、海内晏然,也莫不是主上贤明、用人得当。于是他立志要成为国家的中流砥柱,攘斥奸邪,致君尧舜。所以,当他二十岁荣登进士,迈入仕途之后,常常直言进谏,不避权贵,忠贞耿直,奸小胆寒。宋英宗刚即位的时候,得了病,皇后跟他一同听政,司马光就在此时上疏,劝皇后以前代章献明肃皇后为鉴,不要亲用外戚小人,而是信用“忠厚如王曾,清纯如张知白,刚正如鲁宗道,颀直如薛奎”这些人,远离“猥鄙如马季良,谗谄如罗崇勋”,这样天下才会服膺。之后,曹佾无功升迁,司马光言其不妥,任守忠获得提拔,司马光也据理力争,直斥之为“守忠大奸,国之大贼”,皇帝于是责备了任守忠,把他贬为节度副使,天下人都很痛快。不久,王广渊被升迁为直集贤院,司马光又强烈反对,认为他是奸邪之人不可接近,这次皇上也架不住了,直接把司马光升了官,调离了谏院的职位。神宗即位后,司马光向他上疏,论述了修心的三大要旨,即仁爱、圣明、勇武,治国的三大要旨乃是善于用人、有罪必罚、有功必赏,可谓至言。

俗话说:“常在江湖飘,怎能不挨刀?”虽然司马光直言无忌,得罪了朝廷许多人,但他光明磊落,行事坦荡,没人抓得住他的把柄。然而,由于宋王朝积贫积弱,内忧外患逐渐加重,宋神宗也是火烧眉毛,任用了王安石,支持他进行变法。当时王安石手握大政,权倾朝野,实行变法,雷厉风行,司马光却直言变法的弊端,强烈反对变法,最终遭到贬谪,闲居洛阳,一心编书,不问世事。对于这个问题,有些人认为司马光是迂腐的保守党,庸才一个。我认为,司马光是保守党没错,但绝对不迂腐。王安石太清高、太苛刻,他痛恨腐朽衰败的旧制度,痛恨这个满是蛀虫的王朝大厦,他立誓要让帝国重获新生,所以他变法的每一项都动摇了这栋大厦的根基。如果变法成功,大宋确实可以国富民强,问题的关键是,变法在执行和实施上与设想的大相径庭,这是因为他所任用的官吏并不是跟他一样以天下为己任,有些是鼠目寸光之辈,有些是才能平庸之徒,变法在实施过程中不免要偏离既定的轨道。司马光洞察了变法的弊端和漏洞,也清楚地看到,变法所伤害的,归根到底,还是黎明百姓劳苦大众。青苗法使“贫者既尽,富者亦贫,十年之外,百姓无复存者矣”,如果再“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那么到最后人民不是死亡就是变成盗贼。所以作为一个以天下苍生为念的人,司马光自始至终都对变法深恶痛绝。

司马光遍览史传,他很清楚“民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所以他从政以来都很关心民生疾苦,主张宽以养民。康定元年,宋与西夏发生战争,朝廷意欲在两浙路添置弓手,司马光代父亲写了一篇奏折,认为添置弓手弊多利少,只会加重百姓负担,给贪官污吏以可乘之机。表现了一个青年政治家敢于为民请命的铮铮铁骨。他的故乡夏县地处宋与西夏战场前线,不识兵革的百姓常常被驱赶着上战场,弄得田园荒芜,衣食不继,司马光写了不少诗句表达对百姓的同情。英宗时,朝廷下诏招募陕西民兵义勇二十万,民众情绪十分惊恐,司马光抗言其非,认为民兵虽多,其实并没有多少战斗力,虽然朝廷已经与民成约,从此不再充军戍边,但是曾经失信于民,所以大家都不相信,这样下去,不仅边患解决不了,还会导致田地由于无人耕种而荒芜,人民衣食得不到保障。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当时的宰相韩琦,韩琦没有采纳,不到十年,果然如司马光所言。后来,司马光知永兴军的时候,宣抚使下令招募民兵义勇戍边,调遣百姓制作干粮,修缮城池,关辅一带人心浮动。司马光奋而极言其弊,认为人民和官府都已经十分疲惫,应该休养生息,不能再这样折腾了,并且坚决拒绝执行。于是附近地区得到了豁免。由于司马光爱民如子,心系人民疾苦,所以在他闲居洛阳期间,天下百姓都认为他才是真正的宰相,家家户户遍传其名。以至于当神宗去世,他到朝廷哭丧时,卫士望见他,把手放到额头上,都松了口气;每到一处,民众都聚集围观,告诉他:“不要回去了,留在这儿做宰相,让我们活下去。”其受人爱戴,一至于斯。

司马光不仅在政治上忠贞清明,耿直廉洁,而且在史学上也颇有建树。在闲居洛阳的十五年中,他的主要工作就是修撰那部皇皇巨著《资治通鉴》。英宗时,他就编成一部八卷的《通志》进献给英宗,英宗看了很高兴,就让他继续编。神宗时,司马光进读这部书,神宗以为“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赐名“资治通鉴”。从治平三年开始,历时十九年,“日力不足,继之以夜”,司马光和他的助手刘攽、刘恕、范祖禹以及儿子司马康等人付出艰辛的劳动,终于完成这部可与“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史记》相媲美的中国第一部编年体通史。全书294卷,约300多万字,详尽记载了上起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公元前403年),下迄后周显德六年(公元959年)共1362年的历史,主要选取“关国家之盛衰,系生民之休戚,善可为法,恶可为戒”的事迹,并附以司马光本人及选录前人的史评。其文辞明白晓畅有如行云流水,在依照纪年排列铺叙的风云变幻的历史事件中,可以感受到编撰者对于历史脉络的把握。全书以“三家分晋”开篇,附以司马光本人的评论:“智伯之亡也,才胜德也。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详赡的叙述和卓越的史识相得益彰,使这部史家巨著不仅仅在封建年代成为帝王以古鉴今的统治工具,而且成为今天一切史学爱好者的必读之书。烽烟散尽,多少历史俱成尘土,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早已成了一堆枯骨,只有这部《资治通鉴》依然傲立世间,给一代代的有志之士提供营养和动力。

为了编这部书,司马光倾注了毕生的精力,到了编成的时候,他已经心力交瘁、病痛缠身。哲宗即位,太后摄政,拜司马光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司马光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于是更加努力地处理政务,事必躬亲,不舍昼夜,想要以身殉国。他力排众议,废除新法,静以养民,休养生息。连辽国和西夏的使臣到了,都要问问司马相公的情况,并且告诫边疆士兵不要轻易犯边。温公之德,昭如日月,威服四方,由此可见一斑。是年九月,司马光与世长辞,享年68岁,赠太师、温国公,谥曰文正,赐碑曰“忠清粹德”。

由于司马光反对新法,所以在他逝世后,有不少人利用这一点攻击他“毁谤先帝,尽废新法”,让皇上夺去了他的赠谥,把碑也推倒了。后来蔡京执政,要把司马光刻进《奸党碑》,长安的石工安民应当完成镌字的工作,他却说:“我是一个愚人,不懂立奸党碑有什么意图,但是像司马温公这样的人,海内都称赞他正直,我不忍心把他刻上去。”官府很生气,就强迫他,他哭着说:“如果一定要我刻,请求不要把我的名字刻在末尾,我怕得罪后世的人啊!”呜呼!奸党的诋毁,政治的倾轧,于温公之德又有何害?温公之懿德忠心如朗月清风,永远铭刻在百姓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