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庆棠
家乡的小河,在村子一辈辈人的岁月里流过,也在我几十年的光阴中流淌,平平淡淡,无华无彩。这条小河,她没有名字,甚至也没有人问起过她的名字。当然,小河她似乎也从不在乎。就像我这个人毫无名气一样,照常走自己的路,不管春夏秋冬,只伴日出日落。
小河的源头,起自村子东南面的乌龙洞沟及周围山峦。因其独处僻远之地,河水基本无污染(只是近些年时而见到零星的塑料袋),长年里大都是一脉清流,澄澄亮亮。其实,小河最在乎的只是“流”。“流”是她的仪表气质,更是她的灵魂精神。在老辈人的记忆里,小河几乎没有断流过。这,也正是我一直钟爱她的内在情由。
站在小河出村地界的河埂上南望,这小河恰如一位温文贤淑的女子,婷婷于两个村子的正中央,一边凝眸着我们杨家寨(往年叫生产队,现今称村民组),一边顾盼着侯油坊(我村对面的另一村民组),使得两塆平和而居,相安无事。据说,在过去的干旱年头里,两个塆的人暗地里抢用过河水,但明里则没有发生过争吵斗殴。
“河水清且涟漪”,那时候的小河水真是纯净啊,鸭子鹅喜欢,牛和羊喜欢,人呢,更喜欢。小时放学一回来,我和三三两两的小伙伴就停在小河边,先是对着河水欣欣地笑,你笑她也笑。你再扮个怪脸儿,她也怪怪的。坐到石头上,脚对脚搓一搓,稍微停下来,就有小鱼儿来咬你的脚丫,只觉得痒痒的、麻苏苏的。这时,站在家门前塘埂上的母亲,正朝着这里张望,喊我快回去吃饭。听到叫声后,我才觉得肚子饿了,拿起书本就朝家里跑。
当长到父亲的肩膀高时,我干的活就渐渐多了,与小河的交往也密切起来。麦假(那时农村麦子黄熟时学校放假一周)、暑假里,上午、下午要跟大人们出工挣工分,中午歇晌的时间就约上塆里的伙伴们,登上对面的鼓镇山拔柴胡、挖桔梗(均为中草药),以备开学时换两个书本子钱。待背着一捆柴胡、桔梗下山时,已是午后三点来钟,头上热烘烘的,身上汗花花的,嗓子渴得冒火,肚子咕咕直叫。一走近小河,便把东西一撂,捧起河水就喝,又凉又甜,那真叫个痛快!然后,“扑通”跳进深水处的河潭里洗个澡,周身通爽,舒坦极了,一晌儿的劳累立时顿消。
那时,小河上下的河坎边生长着许许多多知名或不知名的草、木本植物,进入夏季后更是恣肆旺盛。在稍微潮湿的地方,长有一种较为稀少的中草药——鱼腥草。人没到近前,就可嗅到它淡淡的鱼腥味儿,若掐个叶片揉揉再放到鼻子边与舌尖上,则感到是一种清清的香、淡淡的甜。说到这儿,才想起我姑家表弟说过,这鱼腥草现已是南方夏令时节宴席上的一道上等菜,凉拌后入口,爽滑香甜,清热下火,鲜叶价钱卖到了五六十元钱一斤。那一回,我顺着小河一路寻去,小半天工夫就拔到了十来斤新鲜的鱼腥草,真是大获丰收。随后,我把晒干的鱼腥草拿到丰集街上的中草药材收购部去卖,一下子竟得了五毛四分钱。这令我喜出望外,进而陡生念头,用其中的两毛二分钱去西瓜摊上买了一个大西瓜。这是我懂事之后第一次斗胆买的最奢侈的东西。扛到家里,我让母亲把西瓜切开,鲜凌凌的,红沙瓤儿,特别亮眼。母亲显出异常的高兴,我也第一次尝到了甜美的西瓜滋味儿。
家乡的小河,给了我儿时的欢乐,给了我青春期的营养,还给了我精神上的某些引导。有时遇上了不顺心的事,我干脆径自回到老家,一个人默默地走到河边,跟着小河静静地朝前走。走着走着,自然就看到转弯的地方积着肥沃的土,蓄着养分充足的水,小河则慢慢地将河湾处变得丰美、亮眼,看看天地,看看河岸,再看看各得其所的花木鸟鱼,一切竟是那么平和静美、欢然自如。这时,我的心间便豁然自明,哦,会转弯的河才会胸怀阔大,才可从容吐纳,也才能和身边的生灵朋友,相伴相依,生生不息,一路欢歌地悠然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