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志成

我到过国内不少城市,一些城市或因产业发达或因历史厚重或因建设精致或因环境秀美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但这一座城市在我去之前本没有印象,没想到一见倾心,一见让人发自内心的震撼。这里原本是戈壁沙漠,不曾想崛起一座胜过江南的城市。

我是在一个盛夏的七月造访这座城市的,一踏上这块土地,我不为它的瓜果之香之甜所迷,不为它的马路之宽之直所动,不为它的广场之大之美所折服,不为它的开发区聚集国内外企业之多之优所惊叹,最让我倾慕的是这座城市的森林和绿化。

行走在城区的道路上,只见两边绿树成荫,那树荫是连着的,不曾有一点缝隙,人行道两边树的枝蔓前后左右相连,手拉着手,编织成了一个绿色的隧道,即便是室外温度达到四十三摄氏度的中午,行人仍在悠悠走动,要不是亲眼目睹,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我细细地观察,这里的行道树,不像其他城市是一排两排,而是三排四排甚至五排六排;不是一般规格的景观树,而是一人合抱不过来的大树,一棵接着一棵,遮天蔽日。有些地带树林下还生长着成片不知名的绿草,很自然的,不像是种植的草坪。朝向路边的栅栏、墙体则有绿色的藤蔓攀爬缠绕。时不时见到一块一块森林,不甚规则,有的是几十棵上百棵树一片,有的是成千上万棵树的森林。树龄很长,树冠很大,留下大片浓荫。市区有几处大的公园、广场,面积都很大,树龄五十年以上的树木很多很多,树荫下不少人在那里小憩纳凉。机关、单位、学校,都像一个一个小公园,里面长着很多大树。内地一些城市的大树明显的是大树进城,光有大树枝丫,见不到树冠,有的还用架子撑着,黑纱网遮盖着。这里的大树,很自然地长在那里,长在它一直生长的地方,没有一点矫揉造作。这些树多半是榆树、白蜡树,还有柳树、杨树等树种。还有一条街,两旁栽了一排排苹果树,果子结得密密的,压弯了枝头。

我去了两个居民小区,一个是老城区的,一个是新城区的,其共同特点是树多树大。老城区居民小区院内长方形的地块长的都是参天的大树,浓荫遮蔽,这边家属楼看不到那边的门洞,小区外道路两旁成排的大树,组成了绿色的长廊,树林占地与房屋占地面积之比达到一比一。新城区的小区绿化的标准更高,居民楼的四周栽的都是胸径在20厘米以上的大树,不到跟前根本看不见单元门在哪,只是树种比老城区多了些,行人、车辆行走在小区道路上就在绿树丛中穿梭。据说,这里小区的绿化率接近50%。

张蕾在《台北的品质生活》中描述道,道路老旧,没有气派的八车道,两旁的树木粗壮茂密,枝枝蔓蔓,叶影掩映,似乎在那里扎根几十年没人打扰过。这种感觉在内地的城市已很难找到了。

但是,我却在这边远的城市找到了。它就是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直辖的石河子市。

别的城市,绿化是一种点缀,是一种美化,更是一种景观,那是给人看的,是展示城市形象的。在景观大道上,在高速公路上,在广场、公园,莫不如此。我在这里所见到的绿,是城市的一部分,是市民生活的一部分。城市需要它,生活需要它。城市与树与绿休戚与共。这里的树木功能是创造绿荫,滋润生活。别的城市的树木是绿化美化,好看不中用,与老百姓关系似乎不大。

原来,王震等老一辈拓荒者在石河子建城之初即确立了先栽树后修路,以路定路,以路控制城市规划的指导原则。早在1958年就请上海同济大学规划专家赵琛编制了棋盘式城市总体规划图,把城市分成西工业区,中心商贸、文化、居住区,东工业区,3个区域之间用大型防护林相隔。正是有了“先栽树后修路”的规矩,几十年来几代军垦人坚持先在规划中的中心城区四周栽防护林,先在绿化带栽树,到大规模建设城市时,防护林和主要道路周边,绿栽多了树也长大了。

更为可敬的是后来的建设者,城市总体规划虽经三次修编,依然严格按照上世纪50年代的规划,坚持路让树,建设项目让路于树,水源保证树,“宁肯旱死三亩地、也不旱死一棵树”,特别体现了对树的呵护与敬畏,对生命的呵护与敬畏。没有挪树移树,更没有砍树毁树。这座城市年轻,但建筑并不比一些历史文化名城年轻,城里的树亦不年轻。

我钦佩共和国第一代军垦人的远见,这远见来自于为一座城市的长远利益考虑,为屯垦戍边人民的根本利益谋划,执著于自己的理想信念,忠实于自己看准的事业。

我钦佩这里几代建设者的老实坚守,一张城市规划图纸管了50多年,直到2009年再次委托上海同济大学修编。他们不为某些开发商的游说所动,不为某些利益集团所捆绑,不为自己短期的政绩所驱动,林地就是林地,一块也不能占,行道树就是行道树,一棵也不能动。自己有再多的思路想法也要服从规划服从树。而我们有些城市的领导患上了城市拆迁综合征,看到成片的低矮房屋就想改造,看到成片的地块就想开发,好像保持、保护就不是成绩,大拆大建才是成绩。在改造开发中,原有的树被挖被挪,扫荡一空,不管它多大多老,不留一株片叶,也不管它后来是死是活。那一棵棵树啊,十几年、几十年才能长起来,而毁灭就在旦夕。挖掉了老树大树,又在新扩建的道路、新建的小区栽上新树小树,这好像成了一些城市绿化的定律和怪圈。请看今天神州大地的城市除了大树进城,土生土长的大树古树还有多少?我们称赞人家欧美城市的树多树大,有些城市就在森林中,有些城市周围被森林环绕。纽约市中央公园占地5000多亩(843英亩),从1873年建成至今没有被侵占没有遭到开发,里面的树木也是郁郁葱葱。为什么这些理念就不能学、就学不来?城市让生活更美好,而只有充满着绿色的城市才能让生活更美好,而不是充满着水泥森林的城市。建成区只有35平方公里的石河子市列入保护的五十年以上的古树就有360棵,各类树木总量超过260万株,五十多年过去了,上海规划专家制定的绿化规划没有变化,当年规划的主要道路和绿化带,基本没有挪动位置。

我钦佩,石河子市居民像对待生命一样对待每一棵树。树与石河子人生存发展息息相关,没有树就没有石河子的今天。街道上的行道树边开有灌溉水渠,每天都要放水浇灌,很多树根旁还有滴灌用的小管子,一直在滋润着每一棵树木。即便是水最缺的时候,也坚决做到人让树、庄稼让树。在石河子市,砍了一棵大树,便是一个大案子,砍树毁树会遭到“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所有新建或改建项目,不砍伐树几乎成为一条铁规。因为大树,建设项目重新选址或退让或绕开,是常有的事。其实,在很多城市,三二十年就可以长成大树,只是我们不珍惜,往往喜欢挖旧栽新罢了,以致很多城市很少见到大树古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