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胜志
《恍兮惚兮》(原载《东京文学》)和《颜良的故事》(原载《莽原》),是青年作家刘向阳的两部中篇小说。这两部小说成功地塑造了一系列的人物形象,其中前者的黑珍珠和后者的朱文君,应视为作者小说创作走向成熟的重要标志。
“黑珍珠”是大家送给她的一个绰号。她的真名叫唐莹。严格来说,唐莹的外表并不漂亮,除了黑以外,还有其他缺陷,比如骨格稍大,脸庞稍宽,且又棱角分明,带有一种明显的“刀砍斧削的痕迹”。但是,她的“皮肤细腻而光洁”,结果一俊遮百丑,缺陷成了优势,倒显得与众不同。她先后有过两次婚姻。年轻时的黑珍珠的确是一个少见的轻佻而又放荡的女孩。她长发披肩,描眉画眼,嘴唇血红,穿着叉开得很高的黑旗袍,经常被流里流气的男孩们簇拥着出入歌舞厅,以至于发展到人们一谈到她,“活像在谈论着一个下贱的街头妓女”。然而,当她嫁给离过婚且带有孩子、又比她大七八岁的干工商的周五之后,完全是一副良家妇女的模样。她心甘情愿地担负起妻子与继母的双重责任。她主动操持家务,积极参加家长会,并为周五生了个儿子,但好景不长,这场婚姻后来终于在周五的拳脚声中宣告结束。
离婚两年后的黑珍珠,又奇迹般地成了富婆,并和比她小几岁的小金缔造了她人生中的第二次婚姻,还投巨资在繁华闹市区开办了一家全市超一流的歌舞厅。如果说第一次婚姻使黑珍珠由一个轻佻的女孩变成一个良家妇女的话,那么,第二次婚姻则又使黑珍珠变成了一个荡妇。她伴舞时身体便不自由主地向舞伴身上靠,而且语言放肆,充满挑逗性。黑珍珠的生活道路像是一个圆,从起点出发,转了一圈,又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婚姻改造了她,也还原了她,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剧。
朱文君则不同。她虽然也有可能出现两次或两次以上的婚姻(第二次和第二次以后的婚姻只是可能),但是,她的生活道路却是螺旋式上升的。她当初爱上颜良,是因为“她身上有一种涉世未深的单纯,还有一种招人喜爱的率直和天真”。她貌若天仙,又能歌善舞,明里暗里追求她的人,少说也有几十个。但她最后还是出人意外地选择了颜良。因为颜良忠诚、可贵,还是厂里的革新能手、技术标兵、先进生产者。但是,随着时代的变迁,特别是当她唱红后成为省内著名的歌星时,在她眼里,这个当年颇有些能耐,而今由于工厂倒闭,已沦为街头维修工的颜良,毕竟“层次太低”、“没有共同语言”,和他在一起只能感到“别扭、难受、痛苦”。这说明朱文君当初选择颜良,主要还是时代的错误。能明白这一点,正是朱文君由幼稚走向成熟的表现。从这个意义上讲,颜良的故事告诉我们的决不是一个抛弃与被抛弃的简单的婚姻事实,而是一个充满人性的时代、灵魂和肉体的复杂感情问题。尽管作者后来用一种近似于蒲留仙似的宿命论的观点企图挽救这场婚姻,但最终只能是一种感情幻觉。因为说穿了,还是颜良的笼子太小,养不住朱文君那样的鸟。“朱文君迟早是要飞的,今天不飞明天飞,明天不飞后天飞。”这场从时代的上游漂过来的婚姻,最终还是经不住时间的考验,被岁月冲得落花流水。潮起潮落,悲喜交集。对朱文君来说,时代扭曲了她的婚姻,也拉直了她的婚姻。她和颜良共同诉说着感情上的愉快和伤痛,表演了一幕婚姻上的人间正剧。
著名作家老舍说过:“我们写作时,首先要想到人物,然后再安排故事,想想让主人公代表什么,反映什么,用谁来陪衬,以便突出这个人物,这里,首先遇到的问题:是写人呢,还是写事?我觉得,应该表现的还是足以代表时代精神的人物,而不是为别的。”(《人物、语言及其他》)这两部小说的成功之处,正在于写了人物,写了“足以代表时代精神的人物”——黑珍珠和朱文君。她们身上都打上了时代的烙印。从“恍恍惚惚”的黑珍珠,到“大彻大悟”的朱文君,不仅是人物的进步,也是时代的进步,历史的进步,更是作家的进步,这正是我执意要把刘向阳这两部小说放一块儿作一点比较性研究的理由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