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明

眼瞅着龙年春节一步步走来,老伴突然提出去姑娘谋生活的地方——上海过春节,一向对父母“尖酸刻薄”的女儿,竟一反常态地答应了。“女”恩浩荡,老伴自然是千恩万谢,睡梦之中也能笑醒。腊肉、香肠、卤菜、饺馅、青菜、萝卜……一样都不能少,年货装满三个大包外加一个装有活鱼的水桶。农历腊月廿八夜9时许,登上去上海的火车。这无疑是我们家史上一个重要的里程碑,对我们老两口而言是1983年旅行结婚到上海迄今29年重温“旧梦”之旅;对老伴而言是她第一次离开信阳过春节。

乘的火车是一趟逢站必停、遇车即让的“老爷车”,就像一条破船,摇摇晃晃了16个小时,终于在腊月廿九下午1时登陆“上海滩”。刚出火车站一眼便看到姑娘还算热情洋溢的笑脸,有点被幸福的感觉,老伴的回应则是近乎谄媚的满脸堆笑。

姑娘租住在长宁区新风小区的一个蜗居里,虽说只有20平方米左右,倒是“麻雀儿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卫生间、卧室、阳台一个不少,钻进去近乎窒息。老伴则颇有刘禹锡《陋室铭》的感觉,“房不在大,有女则宽;家不在美,有情则福”,一进屋便忙得找不到北。是啊,家不仅仅只是一个能遮风避雨、休养生息的地方,一个2+1父母和女儿不在同一个城市生活的家庭,家,更多的意义在于亲情的聚集,寄托家人情感的心灵港湾。老伴常常教导我说:“姑娘在哪,哪就是我们的家。”看着老伴忙着累着并快乐幸福着的背影,这让我不禁想起一首歌中的歌词:“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时候我会想到它。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在我受到惊吓的时候,我才不会害怕。”姑娘在哪里,哪里就有温暖,我们就像一对候鸟,姑娘走到哪里,我们就迁徙哪里!

姑娘在美国大佬开办的一家跨国公司工作,距离她的居住地不过十分钟左右的路程。公司在一座30多层的楼房里,在周围高楼鳞次栉比的环境里,找不到鹤立鸡群的感觉,办公环境尚好,咖啡、游泳、桑拿、健身等全天候免费,月薪税后8000多块,在上海,也算是吃不胖、饿不着,但月月都唱“月光曲”的境况。看着她办公桌上满目的英文资料,心里顿生酸楚,姑娘在自家的土地上给美国大佬打工,虽然没有旧时“十里洋场”故事中“华人与狗不得入内”那样悲哀、凄苦,却有点让人直不起腰挺不起脊梁的感觉。不知为什么,这座大楼坐落在娄山关路上,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毛泽东《西江月·娄山关》诗词中“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的诗句,他老人家在我出生时就惊天地、泣鬼神地提出五十年内赶英超美。谁不想从美国这道“雄关”上迈过去?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在自己的国土上,到处都是洋人给我们打工、当仆人。那时,龙的传人才称得上复兴、崛起,才真正是扬眉吐气。

走进了上海,就像是盲人骑着瞎马,根据找不到东南西北,姑娘就是我们的“导盲犬”,到哪去只能任她牵引。南京路、外滩是自然而然首选之地。29年前的1983年3月,我和老伴旅游结婚时,就住在南京路附近,活动的范围仅限于南京路和外滩而已。眼下一家三口漫步在南京路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可谓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外滩、南京路——上海永远的地标,我试图找回当年的记忆,寻觅青春的印迹。当时,在人民广场新世界附近有一座叫“中国照相馆”的地方,是南京路上算是首屈一指的“影楼”。29年前的春天,当我携新婚妻子走进去,虽说我每月工资只有36元钱,还是咬牙跺脚,一掷30元钱照6张五寸结婚彩照,囊中羞涩的我们,却意外地收获了得意。拍完照了,一位经理模样的人把我俩请办公室,问,“你们是干什么工作的?”我答道:“我杀猪,她卖猪肉。”问:“不会吧?看你俩像搞艺术的。”哈哈,没想到,一对来自豫南山乡小城的土包子,竟然南京路上“炫”了一把,被见多识广的上海大影楼的人误为“搞艺术”的文化人。照当下拉风的说法,我们差点被“雷”倒了。问:“想请你俩拍些橱窗照,不知愿不愿意?免费送一套橱窗照,行吗?”答:“可以。”随后,对方留下一纸承诺,当留通信地址是河南省信阳地区食品公司时,对方仍瞪着眼睛满腹狐疑地说,“你们真是杀猪卖猪肉的人呀?!”

“黄河走东溟,白日落西海。逝川与流光,飘忽不相待。春容舍我去,秋发已衰改。人生非寒松,年貌岂长在。”面对着滚滚东逝入海的黄浦江,无限感慨的是人生的短瞬、岁月的无情。当年的我是何等的年少轻狂、不羁。眼下的我,头秃似鹫,满脸都是岁月之犁留下的沟沟坎坎。激情、活力、狂放早已被时光湮灭殆尽,犹如风中残烛、水中漏舟,仿佛随时将会被熄灭沉没。人生如梦,弹指间已是暮年。

记忆中的上海,给我留下的只有“寒酸”二字。最奢侈的消费是每人一套不足百元的婚服;最贵的一顿饭花了2.64元;住的是一家小旅馆的楼梯间;最浪费的是看一场叫《黄玫瑰》的法国电影;最贵的“美容”(为拍婚照理发)俩人花了不足4元钱;购买最高档的电器是一个“三角”牌电饭煲。为了省10块钱,新娘命令新郎在春寒料峭的细雨中站了一夜队,购买上海至武汉的返程船票,因为四等舱票每张比三等舱少5块钱……这些就像打在我身上的烙印,至今仍然历历在目,让我不堪回首、刻骨铭心。也正是这些“痛”,鞭子一样每时每刻抽打着我,让我像一匹不知疲倦的马,在人生的路上一个驿站接着一个驿站奔跑不已。仓储工、采购员、保安员、公务员、媒体捉刀小吏。从阴暗潮湿不透气的地下室,一个阶梯,一个阶梯攀爬到今天。和当下那些成功人士,大富、大贵之人比起来,抑或我微不足道。他们如同大象能驮千斤之沉,我恰似一个蚂蚁,只能负粒米之重。一个人的奋斗目标能否玉成,须有两个要件。时代,所谓“时势造英雄”;天分加拼搏,所谓“天生我才必有用”。然而,我努力了,极尽了自己的智能和体能。当年我站在返程的船头,最大的奢望就是我的下一代不要像我们一样穷困吃苦为斗米折腰;自己到了垂暮之年,不会像杜甫诗中说的那样:“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草根小人,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一穷二白就像一张白纸,可以画最好最美的图画。我的人生充其量算是一幅“涂鸦”。看来是不能让姑娘成为时下人们羡慕的“官二代”、“富二代”了。姑娘看你的,争取让自己成为“官二代”、“富二代”他(她)妈。

大年初一,坐公交走大街,安步当车穿小巷。走马观花船游览了绍兴路、泰康路、思南路。姑娘说:“绍兴路是上海最有文化的路。”三人信马由缰式地穿过几百米长看似平常不过的绍兴路,不知为什么,街面上只看到极少的行人和过往车辆,高大的法国梧桐树仿佛把它隐藏在喧嚣都市的身后,静谧而安详之中透着浓郁的文化气息,斑驳的围墙、铁艺小门,爬墙藤蔓,几片落叶,古色古香的小楼,洋味十足的咖啡屋,美轮美奂的艺术画廊,古朴典雅的是昆曲社。幽静而雅致充满了书香情调。宁静之中令人有追思怀远的遐想。走进久负盛名的汉源书屋,大概是放假的缘故,门敞开着,没有店主人,游客只有我们,不太大的房屋里除了几架书籍和一些桌椅,便是各式的旧家具和各样的古董,简约而怀旧。想像中,一个人在此品茗读书,抑或三、五好友相聚于斯,边聊边喝着浓郁的咖啡是多么惬意的享受和耐人寻味。

泰康路大概是因田子坊而闻名,走进它感觉比绍兴路热闹了许多,也“潮”了许多。田子坊是《史记》中记载的年岁最大的艺人,偕意是说这里是艺术家聚集的地方。这也许是泰康路被称为上海的艺术街、视觉“硅谷”的缘故吧。从一个不起眼的门楼进去,弄堂里面便是阡陌交错的小巷道,各式各样古典的、现代的,中国的、西洋的可谓是“潮”店林立、店挨店、铺连铺,其间还夹杂着中西合璧的各式餐饮小店,好像进入了一个万花筒令人目不暇接。陶器、丝绸、摄影、古玩、绘画、工艺品、手工编织、蜡染……充满了时尚、创意,一件陶器、一个中国结、一幅图片,都极具生活气息,富于个性,都是一段情结、一个故事。一个普通的白搪瓷杯印着“别恋姐,姐让你吐血”,一个简单的布钱包印一句“情人谈钱就伤情”诸如此类的“雷”人语。让你回味过去,瞭望未来,解读世态,联想自我。在这里不仅能“淘”到异域风情十足的“洋货”,也能“淘”到极有民族特色的时尚器物。但是需要你口袋的钞票足够多,因为来这里“淘宝”的大多是外国人。上海里弄居民+时尚小店=田子坊。不知我给的定义准不准确。

上海人活得很精致而滋润。精致的就像海派清口当家主持人周立波的分发头,清爽、分明、有条有理,油光水滑。宠物狗不但穿“马夹”还穿靴戴帽,十分搞笑。最令我费解的是绍兴路中段有个绍兴公园,极为袖珍,小巧别致,园内有一个假山水池,不过几平方米大小,水不过二、三十公分深浅,旁边草地上竟立有一个警示牌:“湖中有水,请注意安全”。令人忍俊不禁,颇有小题大做之嫌。

两千多年前因战国四君子——春申君使信阳和上海都称为“申”而源远流长,一脉相承。而今一条长长的情感纽带把我家两地三人紧紧连在一起,上海东方卫视成了每天必看,每当天气预报上海有雨雪时,老伴就会不寒而栗,赶忙打电话向姑娘“问安”,就像当年姑娘在罗山读高中时的情形。上海是名副其实的时尚之都、现代之都、文化之都,高楼林立,大道宽阔,人文厚重,节奏快捷,生活丰富而便利。然而,对于一个过惯了闲云野鹤般生活的我而言,到了上海,就仿佛步入钢筋水泥的森林里,如同戴上枷锁一般,浑身不舒服,找不到生活的归属感。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梁园虽美,可我不能久留。姑娘的伊甸园在上海,我的乐园只能是豫南茶乡——信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