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毅
前天跟人去山里巡线,觉得蛮有意思的,回来便涂鸦了一个稿子,交给编辑审阅。编辑是勤快人,很快便给了回复。大意是说我写的东西太文(绉绉)了,有点作假,文章里面的对话不像是巡线人员的口吻,尤其指出了其中的两处“致命伤”:
第一处,谈及山间美景时,巡线人员引了一句“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编辑说:“你这样写太假了,巡线人员都是很‘粗犷’的,不会说这话。”第二处,当巡线人员下山时,村里的老伯看到他们裤腿上缠着“美人草”,戏称他们“抱得美人归”,编辑老师说,一个山里的老伯哪来这样的文采?并谆谆相嘱,写文章,尤其是写新闻一定要实事求是,不能用自己的语言去变更原来的语境,特别是引号里面的。
事实上,我文章中的那些话才是真正原生态的。我觉得蛮有韵味,而且可以增添文章的活泼性,所以舍不得改。可是到了编辑眼里,竟成了另类。
放眼现在许多媒体上的新闻,渐渐地趋于大同,它们披着“走转改”的外衣,写基层事,说违心话,为求通俗,不惜庸俗。非得在报道里加上“俺”、“老乡”才显得够纯朴、够真实,于是千篇一律,真的改成了假的,假的倒成了真的。某些人笔下的群众即是愚民,没文化,没知识,要是谁不小心讲了一句“子曰”,用别里科夫的话说,是要出乱子的。因为这种人太多了,摆事实反而不好使了,就像安徒生那篇著名的童话《皇帝的新装》里写的一样,没有人敢说真话,因为说真话要被人笑话。
其实,新闻报道要接地气,文学作品要反映基层生活,这本没有错,但马儿不吃草,强摁着它的脖子就不免有些可笑了。“走转改”不是歌功颂德,老百姓也不是愚人,写作采访要听百姓讲,要去亲身实践,不能列好了提纲静等着往里面填空。世界虽大,真正的智慧都在民间。那些沾着点文气便以为老子天下第一,把老百姓看得比什么都低的人,是普天之下最愚蠢不过的。
写文章,写报道,要理性处理字里行间的对应承转,不能总是“大势所趋”,不然一定会有失偏颇。
话说俞伯牙在江上弹琴,被钟子期盗听,指下“刮剌”一声响,琴弦断了一根。四处寻觅,待见着子期,观其樵夫打扮,便心生不屑:“山中打柴之人,也敢称‘听琴’二字!”子期回敬道:“大人出言谬矣!岂不闻‘十室之邑,必有忠信’、‘门内有君子,门外君子至’,大人若欺山野中没有听琴之人,这夜深人静,荒崖下也不该有抚琴之客了。”伯牙知错能改,才有了后来的“高山流水遇知音”。可惜,现在的文人雅士早把这些典故忘怀了,一心一意以为自己就是个典故。
事实可不正是如此——小时候,我们看到一个戴眼镜的,都会对他(她)肃然起敬,因为那十有八九是个读书人;现在读书人多了,谁想居然都成了“近视眼”。
(摘自《新华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