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九月十四。天气真好,湛蓝的天上,几朵白云棉絮一样漂浮着。远处的河滩上,一只鹭鸶孤独地漫步着。

我怀揣两个煮熟的鸡蛋,来到独山脚下,坐在你身边,跟你叙叙话。

今天是你的生日,父亲。半年前你走后,咱家跟人家合买了一头牛;咱家的稻子赶在那场暴雨来临之前收割完了,昨天打了最后一场谷;你春上买回的两头小猪,如今已膘肥体壮,待到过年时,又可以变成钱了;你教过的学生,有五人考上了重点中学;母亲的身体依然硬朗,就是常常有点忧郁;小弟在南方打电话说,他在一家工厂里当保安,一个四川的女孩爱上了他;我仍在城里做工程设计,业余写诗作文,生活中有平淡也有激情,有痛苦也有欢乐。

我来时,一只小鸟正在你栖居的顶上啁啾地鸣叫。还有风,轻拂漫山叶片已透出绛红的青草。我知道,你寂寞时,也只有小鸟的歌声和宁静的清风来陪伴你。我真奇怪,三十多年了,我竟没有坐下来静静地跟你说说话,哪怕只有十分钟的话。今天是个例外,在你看不见我的时候,我来了;在你六十二岁生日的阳光里,我瞒着母亲和姐姐弟弟,独自来了。

不,父亲,你是能看见我的,更能听见我的脚步声和我心灵的声音,我的父亲!

还记得二十多年前的那个秋天吗?姥娘出殡的那天,你从悲伤的人群中找到我,也不说话,牵起我的小手就往外走,一直回到一里地外的家里。你默默地煮熟两个鸡蛋,放到我手上,郑重地说:“今天你过生,吃吧。”然后站在一旁,慈爱地看着我把两个鸡蛋吃下,又牵起我的手急忙赶往大舅家。那年,我只有六岁。也许,你早已忘记了这个细节,即使在你欢声笑语的时候,而我却无意中记住了它的全部,它像一枚长长的钉子,牢牢地钉入了我幼小的心灵,直到今天。亲爱的父亲啊,你何时才能吃到我亲手为你煮的生日鸡蛋呢?

今天,我来了,父亲,在你六十二岁生日,我怀揣两个滚烫的鸡蛋来了。此刻,夕阳默默地照着,小草静静地摇曳着。尽管你身处另一个阴冷的世界,可我觉得,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离你这么近,我仿佛能听见你平静的呼吸和心跳。父亲,你听,那边放学的孩子在清亮地唱歌,还有人吹响了你爱听的竹笛。我知道你爱他们,你独自住在空旷的山边,不就是为了日日守望着你进出过无数次的学校和那些可爱的孩子吗?

不知不觉,夕阳已沉入苍茫的天际,鸟儿飞归山林,秋虫的鸣吟渐渐升起,远处传来恐怖的狼嚎,整座山都陷入无边的静寂和黑暗之中。有你在我身边,我不再害怕了。父亲,我把特意为你煮的两个生日鸡蛋放在你跟前,由于时间太长,鸡蛋已渐凉了,你不要怪我。

我要回去了,父亲,愿前方升起一轮明月,照亮你的世界,也照亮我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