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第一版)吴洼村民组村民胡开枝如今已是两个孙子的奶奶了,60岁的她看上去身体微胖,乐观幸福,回忆起31年前患病时的情景,她十分动情,说着说着眼圈便红了起来。1980年,新婚近一年的她,由于妊娠反应引起抽搐,每晚12点左右抽搐不停,不仅大人疼痛难忍,更严重的是抽搐危及到胎儿的生命安全。连续10多天的时间,吴大义每晚都守在胡开枝的床前,打镇静药,观察症状,直到她恢复正常方才离开。那年的冬月,天气异常寒冷,雨雪一直不停,山路结冰,树木挂满冰棱,走一步滑一步,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痛,吴大义将稻草搓成绳子缠在鞋子上,肩上背着药箱,一次次摔倒,一次次爬起,一次次艰难地在深夜里往返于崎岖的山路上。

1984年的夏天,吴大义记忆犹新。那一年,村里发生了大面积传染病,有10多名群众得了黄疸肝炎。平日里,一般情况是他送医上门。因是传染病,加之医疗卫生条件较差,群众防范意识不强,病情很快传染,患病人数由起初的10多人很快便传染到48人。患病者来自不同的村民组,他一人实在跑不过来,又没有公共房屋和设施可供使用,他只好根据病情,将病人分批留在自己家里诊治。他家的地理位置十分偏僻,距卡房乡政府所在地30里路,过河就是湖北省的地界。病人无处吃饭,只能在他家就餐。他的妻子韩德英告诉我们,最多的一天,她做了9次饭,病人走了一拨,又来一拨,吃一了拨,再做一拨,他的家俨然成了一个集体食堂。

所幸,所有的患者都在诊治后康复,村里再也没有发生如此规模的传染病。从1984年到1986年的三年里,吴大义每年光茶叶就得买40斤,用以招待来他家的患者及其亲属。按照常理,做生意的不嫌人气旺;虽然来的人不少,但吴大义做的却是地地道道的赔本买卖。纵然如此,对这些“上门客”吴大义都是笑脸相迎、无偿服务。别的商人赚的是钱,而吴大义赢得的是人心。

周岗村民组村民肖树英虽已去世,但她的老伴姜光全提及吴大义为肖树英治病的那段日子,至今仍然感激不已。5年前,肖树英患乳腺癌,由于家住深山,外出化疗极为不便,到了晚期,在医院同意下,她将药物买回家中,请村医吴大义打针化疗。姜光全告诉我们,整整80天,从春节到春夏之交,吴大义每天来回跑32里山路,为肖树英输液打针,每次输液时间需3个小时,他一直等待输完再走。在80天的时间里,吴大义没有间断一天,没有吃过他家一顿饭,没多收他们一分钱,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情绪,他对待病人的态度,就像对待自己的亲人。

“只要有病人,无论住在哪里,不管有多远,他知道后一准儿赶过来”

几十年,风里来,雨里去,吴大义一天天平常走过。面对这份职业和选择,他没有后悔,但其中的酸楚只有他自己知道。34年,一万多个日日夜夜,没有尽头的付出,让他身心俱疲。太累的时候,他也想停下来歇歇或缓一缓不急于出诊,好好打理一下过度透支的身体;但一想到自己的职业关系到人的健康、关系到人的生命,想到病人及其亲人的焦虑的心情和神情,想到健康和生命不能延误,他把瞬间的纠结和犹豫义无反顾地抛到一边,又一次次匆忙走出家门,走上乡村郎中的风雨人生路。

过去没有电话,很多患者半夜没法找他;现在通信发达了,有了手机,吴大义比以往更为忙碌,一天24小时,他从不敢关机。他说,病人打通了电话,自己知道了,不去,就是自己的责任。1999年7月14日夜晚11点多,肖洼村民组村民黄礼勤的孩子打来电话,说父亲神经官能症发作,难以控制,十分危险,请吴医生一定去看看。此时,屋外大雨滂沱,电闪雷鸣。接到电话,吴大义犹豫了,劳累了一天的他,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他瘫坐在床上,实在不想出门。正在迟疑的时候,妻子已经起床穿好衣服,找来雨衣和手电筒。他只好像此前的无数次一样,起身背起药箱,带着妻子一起出门,走进漆黑的雨夜。肖洼村民组位于高山岗上,距他家14里路,其中有一半是山间羊肠小道,走一趟这条路,要过5次河。雨正大,山洪暴发,河水猛涨,吴大义和妻子手拄木棍,相互搀扶,一遍遍趟过河水,钻过树林,浑身湿透,14里路走了近3个小时,看完病回到家里,公鸡已经开始打鸣报晓了。

时隔10多年后的今年夏天,正值酷暑的时候,我们随吴大义再次去肖洼村民组易本责家看病。过去的羊肠小道虽然修成了一条简易的村组公路,但山高坡陡,崎岖不平,汽车依然无法通行。盛夏里,山上郁郁葱葱,人走在山路上,只听见声音,却见不到人;吴大义骑着摩托车,远近都听得见“嘟嘟”的声响,却看不到他的人影。当响声逼近村子尽头时,才猛然发现吴大义从树林里“蹿”了出来。村民告诉我们,何山村大部分农户都居住在这样的地方,交通不便,吴医生常年都是在这样的山道上走村串户,从东家到西家,只要有病人,无论住在哪里,不管有多远,他知道后一准儿赶过来。

小山村里,他的“摩托医院”俨然成了一道温暖人心的风景

对于深山区的群众来说,看病是一大难题,但交通的极度不便,使这一“难”变得难上加难。上世纪70年代末期,村里不通公路,不通电话,不通电,吴大义就依靠双脚,进门入户就诊,严重的患者,坚持经常上门就诊。1985年,村里修通了公路,为节省时间和提高效率,他买了辆自行车,能骑多远,就骑多远;没有路的地方和没有架桥的地方,他就干脆来个“车骑人”——自己扛着自行车往前挪。十年里,他买了三辆自行车。1995年,他终于放下自行车,花了5700元买了一辆摩托车。交通条件的改善,让他对自己的工作有了新感觉:交通便捷了,自己的工作好像又轻松了许多,让他再一次对自己的工作充满了热情。吴大义开始“盛装出行”了:每次出诊,他的双肩上,背着两个药箱,每个药箱足足有15斤重;摩托车的两个车把上,各挂着一个提袋,里面是各种药物和看病的简易设备。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他的摩托车完全是一个流动的简易医院。这在那个偏远的小山村里,吴大义的摩托医院俨然成了一道温暖人心的风景。从买第一辆摩托车起到现在,吴大义已经先后换了四辆摩托车,光买车的钱就将近3万元。常年累月奔走在山水之间,有人计算,吴大义每天出诊,最少要行走40公里路程,34年来,他最少行走有40万公里的路程,这个数字,可以绕地球整整10圈。但吴大义将自己走过的路抛到身后,更加注重走好眼前的路,神情专注、步履坚定地行走在家乡的山水田园之间。不仅如此,因为地处深山区,群众居住分散,交通不便,信息不灵,一旦碰上紧急情况,往往连自己也束手无策。为了群众的健康,为了尽自己的一份职责,从1990年开始,他先后买了三辆三轮车,自己焊上支架,装上蓬布,雨雪天出诊,他就开上三轮车,既可以挡风遮雨,又可以转移紧急病人,他的三轮车被乡亲们亲切地称为村里的“120”。20多年来,他的三轮车先后将20多个情况紧急的病人,及时转送到条件更好的医院进行救治,行程近到卡房乡卫生院、湖北宣化店镇医院,远到新县人民医院和罗山县人民医院。几十年如一日,群众得到了方便,他却不少难为自己。

开诊所时,吴大义还没有成家。也是从年轻开始,他给自己立下一个规矩,无论是谁,家庭条件如何,只要让他看病,他既不推脱,也从不谈钱的问题,任何人,先看病,不说钱。有钱可看病,没钱也一样看病:有钱付款,全凭自愿;没钱记账,从不上门催还。34年来,他的账本一清二楚,没有因为钱的问题,耽误一个病人,也没因为钱的问题,与乡亲们发生半点不愉快。翻开他厚厚的账本,条清理晰,记录的不仅仅是一次次病情,一笔笔账目,更是一份份爱的见证和一个普通乡村医生的厚重情怀。吴大义知道,对于病人的健康乃至生命,一点医药费不算什么,因此,他会时常做一些“赔本”的生意,少收了十元八元、千儿八百的,也是寻常事一桩;但能给最困难的人提供一些帮助,在他看来,这帮助更珍贵,因而也获得了更大的满足。

黄冲村民组村民黄礼福、黄礼禄、黄礼真、黄礼祥四兄弟,先天痴呆,都一生未娶。几十年来,他们兄弟四人有病都去他的诊所。因为无挣钱门路、无经济来源,他们四兄弟看病,吴大义从来无法张口要钱,也从来没有拒绝给他们看病。如今,在他们四兄弟中,有3人相继去世,都欠着生前的医药费,唯有黄礼禄活着,十多年来欠下1300多元的医疗费用,没有偿还一分,吴大义从未开口。

肖洼村民组村民黄礼英患精神分裂症10多年,爱人已经去世,10多年来,只要病情发作,吴大义就上门诊治。黄礼英唯一的儿子在外打工多年未归,吴大义也从未去催过医疗费。他知道,村民没结算费用,是因为家里困难,没有办法;如果上门催还,会增加对方的思想负担,今后人家有病也不好意思再找自己看,他们的病谁来管?像这样的情况,还有很多很多,近则三年五年,远则十年二十年,很多账目,人死了,账还在,有的人虽然健在,但账目也将成为永远。吴大义将这些放在脑后,不去介意,自己会更踏实。作为本村人,作为医生,他对群众和患者,有着更多更为 深刻的理解。

其实,行医几十年,吴大义本身也不宽裕,也背着沉重的家庭负担。30多年来,老父亲始终和自己生活在一起;二哥患先天性精神病,也和他在一起生活30年,一切由他负担;两个儿子,先后考上大学,他整日奔走于每家每户,家庭无更多时间顾及,一切事情,全由其妻子撑着。在最艰难的1995年,病人欠账高达4万多元。由于资金不足,诊所无法周转,他一次性贷款5万元,艰难地维系着自己的诊所,保障着村民的健康。他平和地对我们讲,虽然群众欠钱,自己困难,但还不能让乡亲们知道;否则,会引起大家的误解,他只能默默地承受着,担当着,自己渡过难关,不让病人再生内疚。一年365天,有病情了,他出门看病;没病情了,他和妻子一起,耕田种地,在山上发展板栗杉木,弥补生活费用的不足和诊所的支出,一直忙碌地劳作着,辛勤而又充实。虽是一名村医,但他首先是一个农民,背着药箱,在田垄山野间行进,一辆摩托车和三轮车是天下最温暖的医院,一副瘦弱的肩膀,担负起全村老少的健康。他是普通的百姓,也是不普通的百姓,他更像他所在村村民们心中的精神支柱。

“只要村里有人住着,我就不会选择离开”

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走进何山村,提起吴大义,无论是耄耋之年的老人,还是年轻的小伙,都有说不完的话题、讲不完的故事。几十年来,他和乡亲们打成一片,将自己融入群众之中,融入山水之间;他善待着百姓,百姓由衷地热爱着他,发乎于情,言行于真,那样自然,那样亲切,那样和谐。

卡房乡党委宣传委员李荣幸说:“吴大义有二十多年的党龄,是县委、县政府表彰的劳动模范,是县人大代表,连续10多年被乡党委表彰优秀共产党员,乡党委多次提名他任支书,但他谢辞了。他觉得,自己行医也在为群众谋利益。他是全村最受群众尊敬的人。”

何山村村支书吴成福说:“几十年里,吴医生走百家门,知百家情,在群众之间有很高的威望,有时邻里之间的矛盾纠纷,村干部无法调解,他行医路过,上前劝劝双方,说说公道话,问题很快平息,化干戈为玉帛。”黄冲村民组70岁的老教师黄义厚说:“吴医生是有大德的人,几十年如一日,看病从不给别人添负担,无论刮风下雨,还是半夜三更,随叫随到,一辈子坚持这样,是常人无法做到的。”

73岁的南洼林场护林人李德坤说:“吴医生给老百姓看病,有钱看,没钱也看,看了也不说钱,这样的医生,过去没见过,现在也难找。”

吴大义的爱人韩德英说:“吴大义的鞋子破得最快,其次是衣服两肩破得快,常年双肩上挂着30斤的药箱,肩上都磨起了茧子,时间长了,习惯了,即便挂着两个箱子,他走起路来,还是风风火火,脚下生风。”

吴大义自己说:“全村男女老少,近千号人,都能一口叫出每人的名字,几十年里,家家户户混得很熟,中午或夜晚,看病看晚了,无论到谁家,不管人家吃什么,拿起碗就可以盛饭吃,大家其乐融融,一点也不嫌弃,就连深山里庄户人家看门的狗,见了我都亲切地摇头摆尾,像是见到主人一般。”

青山不墨千年画,流水无弦万古琴。34年的时光,吴大义默默地行走在山水之间,让自己成为了山水的一部分,无声的行动,恰是对爱和生命真缔的最好诠释。

山村的条件很差,我们有些不解地问吴大义:“几十年来,这样执着地坚守,到底是为什么?”他平淡而简单地回答我们:“不为什么,我是经村民组、村支部和乡里三级推荐去学医的,我学成以后,用我的一技之长报答乡里乡亲,完全应该;人活在这个世上,不就图个对他人有点用场吗?!村里的群众离不了我,我自己虽然苦点、累点,但我觉得自己很值。只要村里有人住着,我就不会选择离开。”

近年来,随着城镇化的快速推进,不少村民进城入镇,加之外出打工和上学人数的增多,村里常住人口已大为减少;过去热闹的村庄,如今显得异常沉寂,他的小诊所的经营成本越来越高,但吴大义依然坚持每天送医上门。前几年,村里有两个医学院校毕业的青年先后回村开办诊所,但因为经营成本过高,送医上门困难,诊所相继停业,只有吴大义每天继续工作着。我们想,今年已58岁的他,还能行走多久?但他依然笑哈哈地说,只要自己身体不垮,他会一直坚持到最后。他像农夫守护庄园一样,一直守护着自己的村庄和村庄里的男女老少。

深秋的原野,大地流金,稻子一片金黄,满目丰收景象。吴大义风风火火地骑着摩托车来来回回,清贫而充实,温和而坚定。30多年来,仁者的责任让他知难而上;他无声地传递着温暖,播洒着真情,书写着爱的意义,向更多弱者张开双臂,直到让角落里的人们也能感受到春天。目睹着山野间他忙碌的身影,我们不禁自问:今天的我们,活得满足吗?活得无愧吗?活得干净吗?活得充实吗?活得有意义吗?

山水无言。

大道至简,大爱无痕,爱,在山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