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 白

人在清醒的时候,是容易把人和职业分开的;而在糊涂时,却总是把自己与职业混为一体。如从政者,认为他就是市长、部长的“转世灵童”,忘了自己也是吃五谷长大的凡人,仅仅是在某一时段,头上顶个“乌纱”而己。放眼职业圈,似乎清醒者不多。

这使我想起,那位曾入选“感动中国”的打假医生陈晓兰,有人问她,为什么要历经艰难去打假?她说:我们不可能永远是专家、是医生,可是,我们却早晚都会成为病人。一句大实话,把人与职业的关系说得清清楚楚。正是知道了职业对人的生命过程来说,只是一段时日中挣钱养命的手段,人总会离开工作或放下工作;知道人的分量要比职业的分量重得多。为了让包括自己在内的每个人,都能顺当地生存下去,她才会如此坚守自己的职业道德,去阻止假药蔓延。这样的清醒者凸显了社会的良知和智慧。

一个人在自己的从业领域取得了成就,在面临人与职业这样的拷问时,更是会把“人”这个崇高的字眼放在成就之上。诺贝尔化学奖获得者崔琦,出生在河南贫困的农村,从小帮父亲养猪放羊做农活,十岁时被人带到香港读教会学校,从此没有机会回家乡。上世纪五十年代末,父母亲在大饥荒中饿死了。有人问他,如果当年没有把你送出去读书,今天你会怎样?崔琦的回答完全出乎问者的期望:其实我宁愿是个不识字的农民,如果我还留在农村,家中有个儿子毕竟不一样,也许父母不至于饿死。那些把职业与人搅在一起的人,这样至高的荣耀,一定会使他昏昏然作出别样的高调的回答。他对人的崇敬和父母在心中的丰碑便一起倒塌了。

人在职业行为中,要始终记住“人”的涵义,要保持住自己作为“人”的秉性,从政者做到这点最难。可是,这一职业却又要求他们应该做到这一点。其实,说难也不难,关键还在于有否衡量好是官贵还是人贵。几百年前,就有官宦把自己与官职区分,把人的品性看得无上的。曾国藩任清朝两江总督,官至一品,却以“乱世之名,以少取为贵”自勉,以“恬淡安泊”自守。在南京官府,每餐以一荤为主,人称“一品”宰相。每晚夜来办公,长幼女眷,麻油灯下纺纱织麻,鞋袜全由夫人、女儿、儿媳制作。如此廉洁从政,缘于对人的认知。这样的“高人”写出的家书,便自然受到一代代人的捧读。自己把“人”看重了,后人便也把他看重了。毛泽东曾与友人黎锦熙说:愚于近人,独服曾文正。这是服人品,而非官位。再高的官位,也是一种外在的职务,而当他把“人”放入心中,他的言行便有了“人”的气息。“转世灵童”的糊涂官们,再转回“人间”时,只会两眼发直,有隔世之感了。

本文之题,原先人之后,并未逗号断开,却很久难以下笔。后突悟,是自己尚未将人与职业分离,人,一经断开突出,行文便流畅下泻。原来这“人”,是多么容易被世间的杂事、炫目的光环包裹住。写文也是一种自省。

(据《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