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一滴透明的碎

淮河之畔,哀伤以北

面对不能合垄的庄稼

一双黄泥赤脚,一地金绒的谷穗

沉重以下,终生不能浮起

破碎,一节泥土的骨头

散乱之象,尘泣成灰

辽阔的悲愤呵,起伏于草木

比死亡更为固执

比生长更为尖利

割裂大地的服饰

灌进光阴的水,淮河之冷

透彻腹诽,如同流动的暴虐

不容战栗

不能站立

妻离子散的奔流,不能回头的

背弃,如同季节

背着一条疲惫的绳索

松懈于花瓣的崩溃

淮水之软,土地堆砌

重峦叠嶂的狭长牙床

不能栖息,一卷狼烟的书卷

苍凉枯黄,大砂浑圆的骨朵

抱头无语

两岸的秋色

滚动着哭泣,面色蜡黄的收成

羸弱不堪,顺流而下的生灵

沉入水底

仰视一片二十世纪中叶的死亡

带动整部历史,流入不可洗刷的羞愧

人类文明决堤的一瞬

一条大河的血腥,挂上顺风的芦苇

隐身于泥土的罪恶

永世都不能赦免,像蛇蝎的胃口

捂紧满腔人肉的滋味

埋葬的形式,就是记忆

水之平淡的仇恨,不可能静止

更不可能窒息

大海之前的风声,涨满骨血

涨满盐分燃烧的泪水

一次次卑微的伤害,钻出生与死的缝隙

在河水浩荡的阳光大地之间

爬上一具具饿殍的尸体,光阴泯没的清晨

上坡的钟声威严凄厉

割裂一块贫血的皮肉

只有吞咽了死亡,才能插上生存的羽翼

没有思想的思想,路途倒毙

没有人性的人性,顺流而去

只有河底的卵石,在黄泥之巅

相约丰衣足食的佳期

淮河之静呵,暗伤湍急

世代枯荣的细草,生生不息的游鱼

黑暗之目揉进沙子

苦星寒月,危危可及

流窜人间的大奸大恶

甚至侵入墓地

黄泉路上的车船,如此拥挤

每一张票证上的大红印章

鲜血淋漓

每一位腰揣印章的贵人

都预留一个耻辱铸就的座位

流水知音,狂乐突起

一群疯癫的家狗,伏击主人

毒舌充血,舔尸而肥

浊流如刀的白昼,痛苦浅薄如纸

一张一张骨髓浸透

一张一张蒙紧面皮

一张一张断绝呼吸

一条河流的死亡能带去什么

一段历史的恶臭

来自几具腐败不堪的躯体

山洪不能涤荡的历史淤泥

掩盖骨殖的冲积平原

一马平川地哀叹,无法无天地姑息

罪恶的美酒,失明的纸币

一个中央之国的苍白面容

显现于中央之河的蜿蜒九曲

只能奔流到海

以自我放逐的形式,懦弱地逃避

依然不能清澈,稀释污浊之后

自己痛恨自己

自己痛惜自己

一个民族的忏悔,成长的根基

一部历史的哀号,往生的咒语

近半个世纪的淤血,无法消融

枯骨沉积的大淮河,沃野千里

一个诗人的吟唱,逝如淮水

一首诗歌的目的,如此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