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志成

我到新县工作不久,当地的干部就给我说起香木碓的事,甚是神秘。这事一直挂在心头,总想找个时间去一睹芳容。2011年6月的一天,一个烟雨濛濛的日子,我陪着郑州来的客人到周河乡毛铺村参观古民居,顺路去看那让我神往的香木碓。

在毛铺彭氏山庄门前有一条山涧小河,当时刚刚下过雨,河水清澈,欢快地流淌着。河边的这条山路,我走过若干次了。每每从这里经过,开车的师傅就对我说,那河边的一座座小屋,就是香木碓。

香木碓?我在记忆里搜索,在网上搜索,还真没有找到此物。连那个碓字,还是当地人一笔一画写给我认的。哦,碓这个东西,我是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家里用来舂米的工具。一种是在一块圆石中凿出一个圆坑,叫石臼,那时候农村每个庄子甚至每个大户人家都会有一个,用杵捣掉稻谷的外壳,在簸箕上簸,米是米,糠是糠,到了中秋节、春节,也有用杵在碓里面打糍粑的。蒸熟的糯米饭倒到石臼里,上下搋动,不一会儿工夫,变得又软又粘,铲一块,沾着芝麻盐吃,那个香甜劲儿,真叫爽。还有一种是用架子架起一根木杠,杠的一端装一根圆锥形的石头,用脚连续踏另一端,石头连续起落,也叫舂碓。原理不一样,作用是一样的。

香木碓是什么样,我真是第一次见。还没走到小屋,远远地就听见水声和舂碓声。香木碓一般都建在河边,专门开一条小水渠,把上游的溪水引过来,通过一定的落差,冲到下面水轮板叶上,推动水轮不停地转动。水轮的轴固定在两个石槽里,分明是个钢圈的轴。为了防止转轴长时间运动发热变形,从水渠上引了两个水管不停地往轴上浇水。水轮的转轴上有两个拨板,用来拨动两个木杠,随着水轮的转动,带动木杠上下起落,就像传统的脚踏木杠舂碓原理一样,无非是动力来自水的势能。只要有水,这水轮就二十四小时不停地转动。上游香木碓使用的水流到下游碓房可重复使用,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隔着百十米远就有一个香木碓。这些是我们在外面能看到的。

香木粉在哪里生产呢?老乡介绍,就在那小屋里。小屋有四平方米左右,比一张双人床大一些,三分之二是密闭的,三分之一露在外面,人可以进去,我们看到那里堆着像木工房的下脚料,老乡说那就是生产木香的原材料。除了松木、杉木和柳树,山里的檀木、樟木、柏木等树木都可以用来生产香木粉。小屋的三分之二部分,密封得严严实实,人不能进去,进去了也看不见东西。里面有两个石碓,木渣儿就放在石碓里,水轮不停地转,带动石杵不停地舂。越舂越细,扬起粉末。那粉末收集起来就是做木香的材料——香木粉。我们在小屋外的墙壁上,摸了一些,细如面,黄如金。一个香木碓,一天一夜二十四小时能产上百斤香木粉呢。采粉人要戴着口罩,穿着外罩到那密闭的生产间里,起粉、刷粉,把香木粉归集起来。一般是每年的丰水季节生产香木粉,集中起来,到了冬闲季再生产成品棒香。一个香木碓投资上万元,一年能收入两万元。不用油不用电,既生态环保又天然低碳,多好的项目。

这是大自然的恩赐,也是人类的智慧。这个智慧是顺其自然,利用了自然,而不是逆着自然,对抗自然。只有道法自然的东西才能长久。

在这样的深山区,居然有在当时来说这等先进的生产技术,而且,流传到如今,这是一个谜。村里的老人讲,清朝晚期秀才彭颂臣在灵宝路当盐运使,发迹后,回家置田地建庄园,并送两个儿子到英法留学。其中一个儿子留学归来,不知是发明了还是从国外带回了这个木香的生产工艺。要不然,这种既融合力学、动力学原理,又需要化学知识的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的生产技术,怎么会出现在交通极不方便的大山深处呢?

香木碓在诉说着这一带的光辉历史,香木碓也在为自己的前途、命运担忧。我还有存在的价值吗?现代社会还需要我吗?

如今,随着化学合成香的兴起,特别是村里的年轻人都跑到城里打工去了,香木碓的数量在逐渐减少。周河乡毛铺村原有几十处香木碓,现在还在正常生产的已没几处了,与周河乡相邻的沙窝镇,因为挨着国道、省道,市场比较发达,还有几处在维持着,杨畈村的两处已有一处被洪水冲毁了。更为要紧的是,有着上百年历史的香木碓生产工艺,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掌握其技术的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如果这些人身体不好,如果市场继续萎缩,不仅香木碓在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修建技术、生产工艺也将面临着失传的危险。这些还真需要有人去传承,还真需要有人去扶持呀。

那“嘎咚”“嘎咚”的声音还会不会在山间空谷回响?那“虚窗熟睡谁惊觉,野碓无人夜自舂”的梦境还会延续吗?这些让人担心。

人类现在变得越来越聪明,只是前脚走过,回过头来看却留下那么多的愚蠢。也许,经历多了,人类才会变得真正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