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钟守成,1949年参军随四野南下,任营部通信员,在战斗中入党,退伍后返乡,1981年11月16日患食道癌去世,时年51岁,身为第七子的我才8岁。听母亲讲,父亲是以文盲为由,拒绝了到公社工作,先是到降龙河锰矿任指导员,后到高庙村任副支书。

父亲平日里不苟言笑,让人望而生畏,不像母亲,我随时可以撒娇撒泼,愿意偎依。记得每逢别村夜里放电影,我都嚷着要去看,劳累了一天的父亲很少愿意带我去,最后总是和蔼的母亲背上我出发,往往是电影放映不久我就睡着了。

记忆中有关父亲笑容的场景发生在我三四岁那年。一连下了两天大雨,父亲吃罢早饭背上铁锹前往村东白茬田看水,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他就背上我出门了。半路上,在一块白茬田里,突然翻腾起两大串浪花,并且有大鱼身影跃起。我央求父亲赶紧捉鱼。起初父亲说不想逮鱼,在我的再三恳求下,他把我放在田埂上,扛住铁锹前去撵鱼,很快就逮了两条肥硕的大鱼,每条足有三四斤重,好像是鲤鱼吧。当时,我分明看见父亲脸上荡漾着胜利的喜悦,乐呵呵地招呼我“检阅”战利品。回家后,剖鱼下锅连烹带煎,全家人连吃了几顿鱼肉,我心里别提有多香了。

1980年春末,父亲吃饭时总说嗓子疼痛难以下咽,说是1976年阴雨连绵常吃发霉的馍落下的病根。因疼得难受,到信阳地区医院一检查,竟是食道癌。考虑一大家子需要他养活,父亲特别渴望治好病。听人说桐柏县黄岗山湾里有位老头能用草药治癌症,父亲让母亲陪着坐车前往,下车后挑着干粮徒步二三十里才赶到。住了八九天,眼看病情无缓解,母亲就劝他带上草药及药方回家。每天母亲都为他用药罐熬制草药,浓烈的药味熏得人想吐。为尽快让他病好,家人按“半仙”交代,四处找寻配方,还捉到蟾蜍剥皮做药引子。

寒来暑往,父亲与病魔抗争了一年多,家里花费了近千元医疗费,除花光了多年的积蓄外,还欠了亲戚的债,而父亲的身体却日渐衰弱,卧床难起。

自感时日不多的父亲,以军人特有的思维开始安排后事。我清楚记得,当时父亲躺在床头,先是拿把糖块让我吃,我平时畏惧父亲,加之知道父亲病痛难受,就怯怯地坐在那儿,不敢多说什么。父亲见状,叹口气,沙哑地说:“小七,以后我就不再管你了,你要自己管自己了”。当天夜里,父亲就溘然长逝。

父亲这一生,可谓经受了太多的磨难。解放前,一家人逃荒要饭;当兵在湖南剿匪中,经常生吃稻谷充饥,有过传达任务时被土匪围困在山洞的生死险境;结婚那年过年,父母筹罢拜新年的礼物,竟无钱买肉,二人的年夜饭依旧无半点荤腥;三年灾害中艰难挺过“粮食关”;晚年罹患恶疾,饱受折磨。

随着年岁渐长,我终于明白了父亲当初的担忧,掂量出他遗言的千钧之重,从中体会到父爱的力量与过早缺失的代价。

□钟华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