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 政
二姐啊,我满含热泪给您写“信”。
2月22日(农历正月二十)
正月十六我去看您,您已病得很重,坐在床上,低着头,我还幻想着在您身上再一次出现奇迹,哪料到,就这几天您走完了人生的全部旅程,永远离开了我们。
这三天像噩梦一样,从穿寿衣、入殓、烧纸,到出殡、火化,这一切进行得这样快,活生生的二姐,您就没了。
正月十九夜里,四弟急速从北京赶回,哭得当场昏厥过去,休息过来后,含着眼泪把写好的挽联仔细贴好,直到凌晨三点。
灵堂上,您的棺木停放在中间,前面两支点燃的白色蜡烛,您的遗像是我们众姊妹共同在您的照片中选定的,您还年轻啊,我们把您穿的红色上衣用电脑改成黑色,有几张照片,您笑得很灿烂,我们没有选。
灵车队缓缓而行,鞭炮声接连不断。到了殡仪馆,把挽联挂在吊唁大厅两旁,上面写的是“历经一生苦难必然去天国安息,留下千古真情定会在后世传名”。您静静地躺在棺罩里,面容很安详,像睡着了一样。二姐呀,您是该好好睡了,一百多天,您从来没有一次睡眠超过半小时。
告别仪式结束,马上就要把您推到火化间,众姊妹放声痛哭,四妹跪地不起,泣不成声,“二姐呀!我咋向咱妈交代呀,我没有伺候好您啊!”大姐哭得死去活来,几个人也拦不住,硬是要再进去看您一眼。
送您上南山的路上,我在车里一直啜泣着,想着我们众姊妹,现在就少了一个,怎么能接受这个现实啊!
二姐一生历尽磨难,仅59岁就离开了人世,您受那么多苦,就是因为您的厂子破产后,没了工作,艰难的生活度日如年啊!
2月23日(农历正月廿一)
二姐呀,无论世事多么复杂险恶,我都能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您这样善良、淳朴,为什么厄运都降临在您的身上,苍天啊,你太不公了,不是说善恶有报吗?
我沉陷在对您逝去的巨大悲痛之中,我怎么能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去面对工作中的人们,去面对带有春节气氛的酒宴,去杯光斛影。
这几天过得太快,一切像在梦幻之中,可恨啊,那罪恶的火焰怎能把二姐身体焚烧?二姐临终前,浑身疼痛难忍躺不下去,坐在厚厚的地铺上,看不见您的面容,头发散乱着垂在前面,我们为什么这样愚蠢,为什么没有把您的头轻轻地往后挪动一下,让您再看看您的全部亲人啊!
二姐,您怎么就这样剩下一点骨灰,放在冰冷的骨灰盒里,安放在一尺多见方的墓穴里,盖上一块花岗岩石板,从此我们就相隔两个世界了。
工人仔细地用水泥做缝,在您墓穴的石栏杆上,有一些残存的水泥。我还能为您做点什么吗,没有什么了,我细心地用钥匙把水泥除掉,又用纸一点点擦干净。
我是最后一个离开您的墓穴,在您的灵前哭泣着,反复念着那句,“二姐呀!您太可怜了!我没有把您的工作安排好,让您吃尽了人间苦头,我有愧于您啊……”
也可能我的能力还不够,但更多的是我受正统思想影响,不愿因为安排您的工作而受到别人的非议。
二姐啊,从此以后,我们众姊妹中少了您一个,再也无法圆满的相聚了。
记得春节前的几天,我去看您,您跟我说:“我难受啊,不能坐也不能睡,已经几个月了,我真是生不如死,要不是有咱妈我早就死了。”我说:“您不能这样啊,二姐。”我知道病痛对您的折磨是常人难以忍受的,我说:“就是平时感冒发烧也很难受……二姐啊。”您病成这样,就想早点离去,但还是先想到我们的高堂老母……您对我说您不会自杀的。
二姐啊,您跟我说:“我欠你们的太多,每次治疗都是众姊妹捐钱,我这辈子是还不上这情了,来生我们要还是姊妹,我一定要还啊!”说着您泪如雨下。我说:“二姐啊,您千万别这么想,您对咱们家做出这么大贡献,您的付出太多太多,咱们姊妹给您捐助看病都是自愿的,没有任何人有任何怨言,这是我们对您的报答。”
正月初二,我得知您在与病魔抗争的最后阶段,拖着病体开始写回忆录和日记,我迫不及待地认真读完了您的全部作品,感动得热泪流淌。您上学不多,但语言质朴、文笔通顺流畅、思路极清晰,我简直不敢相信。您写这些往事,不为发表,只为等将来我们写家史时,能有您的资料可查。这是多么高尚的情操和境界啊!
想起父亲去世那年,您说了一句话;“爸啊,我真想跟您一起去啊,您一个人太孤单了。”当时我以为只是父女的情深,直到我看到您写的回忆录,才知道您当时心里有多苦。
昨天上午,送您上山后,回到饭店,众姊妹全到,还有众多下一辈,看着满桌子的饭菜,怎么也吃不下去。不一会您的儿子儿媳来见我们,我当着大家的面对他们说:“你妈已经走了,我们会像你妈活着一样,关心你们,你们要常念父母的养育之恩,带好自己的孩子,努力工作,严禁酗酒、赌博,如有违反,要受到严厉训斥”。
二姐啊,您的一生就没过几天开心的日子,这是咱妈和众姊妹最揪心的原因。十几岁您就在窑场挑石头上坡,每上一步就像登天一样艰难。长大后,您也曾有过一些快乐。结婚成家后,生活一直很艰难,不久更为严重的打击又落在您身上,姐夫四十多岁就得了癌症,您一人在医院陪护,精心照顾,没日没夜,耗尽心血,病友们被感动得流下了热泪。四十多岁就失去了丈夫,十几年来孑然一身,风霜雪雨全由您一人撑着,含辛茹苦把两个孩子拉扯大。
二姐啊,您在您家吃尽了苦头,可您在咱父母面前从来一字不提。
二姐啊,您身患癌症,顽强地坚持了8年,做了两次手术和15次化疗,每一次化疗都经历过一次生死考验,作为一名女性,您比千千万万个男子汉坚强,您是奇迹,多少次,您想放弃生命,但一想到母亲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您又有了与病魔抗争的精神力量。
二姐啊,正月初二我们还在一起吃饭,正月十五前我去看您时,您已经病得没有了说话的力气,我把耳朵靠近您,您说:“我走后,你们要替我孝敬咱妈;到南山买一块便宜的墓地;孩子还需要你们操心,我这两天就不行了。”我当时仍然认为奇迹可以在您身上发生,我认为您最少可以再坚持一年半载。我说:“春天来了,天气就暖和了,您的病会好的,还要到弟弟家吃饭,然后到厦门小妹那去,那里太好了。孩子的事您就不用操心了,如果再过几年,真的需要墓地时,也一定会给您选一块好的。”
2月25日上午(农历正月廿三)
二姐啊,您前后做了15次化疗,每一次都要过一道生死关,那种巨大的身体上的痛苦是无法想象的,是常人根本无法忍受的,许多癌症患者,只经历三四次就宁愿死也不去化疗了,而您,却是为了咱妈、为了我们,才一次又一次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二姐啊,您和妈的感情极其深厚,我知道您还是少年时代,妈在外面干重体力活,您就替妈操持家务,妈心疼您,每次都教您做饭和面时多加些水,擀面条时,可以少费些力气,生怕累伤了您还稚嫩的手臂……可是当我看到您写的回忆录,才知道,您生了孩子才几天,就坐在冰凉的地上拼命地砸石子挣钱,二姐啊,您咋就不跟您的亲人说一声啊!
二姐啊,可以想象,每一次化疗,您告别母亲和亲人,踏上北去的客车,迎着刺骨的寒风,忍受着精神上的巨大伤痛,去接受生与死的考验,接受对您的肉体反复而又残酷地摧残。您带着女儿提着简单的行李,望着周围的陌生人,您的心里在滴血啊!
二姐啊,您这一去,我们再也看不到您了,想念您的时候,只能面对您的照片,洒下热泪。
二姐啊,您走后的这几天,我已无心上班,在办公桌前,我的思路总是因您而中断,我已经无法保持正常的状态,感情断裂形成的巨澜冲击着我的心灵,我泪流满面,却又要擦掉眼泪,强压悲伤,去面对工作,面对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