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 浩
秋后的太阳，已经没有了夏日的焦躁，生出了暖洋洋的味道。路旁一望无际的稻田，书写着从春走到秋的成熟。空气中弥漫着稻香。一只野兔忽然从草丛里窜到路上，也不怕人，东张西望，随即蹦蹦跳跳没入一片绿海之中。喜悦写上农民的脸庞，连牛儿也打着响鼻，羊儿咩咩地叫，小狗在尽情地撒欢，多么美妙的秋收图景啊。车子行驶在乡村公路上，一排排的杨树林一晃而过，那粗壮的树干，恰如青春挺拔的小伙，炫耀着隆起的肱二头肌和旺盛的张力。
我和志刚局长一起去看望一个派出所所长。
这是个名叫麻里的地方。我努力地寻找，并试图在大脑中有一个立体的影像。我了解的麻里派出所是公安网上发布的一则工作信息。
信息是这样写的： 2010年8月5日，麻里派出所所长周伟在查询“在逃人员信息系统库”时，发现辖区郑小庄村村民宋某（男，21岁）系江苏省苏州市工业园区公安分局于2010年8月4日上网追逃人员。民警经多方了解得知宋某的妻子刚生孩子，宋某近期还在家里，便及时召开会议部署抓捕工作。8月6日凌晨4时，民警到宋某家中进行抓捕，宋某已外出，在其家中发现大量与其身份不符的可疑物品，包括华硕笔记本电脑两台、手机两部、MP4一部。民警将可疑物品暂扣，通过进一步深入调查，确定可疑物品系被盗物品，案发地均在苏州。民警及时与物品失主取得了联系。目前，经麻里派出所积极开展协查工作，宋某已在苏州被抓获。
这则普通的工作信息，对于全国很多派出所而言，简直是再平常不过了。引起我兴趣的是，志刚早对我讲过，淮滨县是国家级贫困县，麻里派出所是全县最偏远、最困难、最落后的派出所，民警都不愿意来这里干，很苦，很累，留不住人。志刚常在大会、小会或者其他场合，告诫那些不太安分的所长们：“你们不想想，谁愿意和周伟调换一下，去麻里试试？”
“收获的季节真美啊！”看来志刚的情绪不错。他的一句赞叹，打断了我的思考。
我明白，他的心里有太多的牵挂。是呀，自从去年年底到任，他可没工夫闲着。虎年的最后一天，张里乡发生了一起命案，一位老翁挥刃刺死一老妪，志刚指挥若定，大队人马围住现场，只用了38分钟，就抓住了尚未来得及远逃的凶手。志刚经常开玩笑说，我不怕发案，关键你得有信心、有能力与犯罪分子较量。今年元宵节，邓湾乡发生一宗命案，他当时正在县城街道检查安全工作，一路风驰电掣，15分钟赶到现场，历经47个小时拿下这个案子。但是，志刚后来感叹，这几十个小时是多么漫长，他比任何人压力都大，如果案不破、人未获，专案不能撤，他得脱离日常工作守在现场。他常常对我讲，很少在凌晨1时前上床休息过。我心里想，长此以往，铁打的汉子也吃不消啊。
车过赵集镇以后，路变得凸凹不平起来，像坐船一般，有晃荡的感觉。
“就是这样的路，也不知周伟他们一天要跑几个来回？”说这话时，志刚若有所思。
路旁，一位上了年纪的老汉吃力地蹬着人力三轮车，光光的脊梁上泛着亮光，呈古铜色，“沧桑”、“年轮”，这样的画像定格在我们的内心。志刚让司机把车停下，我们吸了一根烟，真想对着田野大声呼喊。
志刚说，他第一次到麻里，就在年关的时候。那次，受到的震撼久久不能平静，他更愿意抽出时间，多来几趟。因为撤乡建镇，麻里乡并入了三空桥乡，乡党委、乡政府一股脑地搬走了，麻里派出所成为了治安所，民警们驻守这里，心情可想而知，他们说就像没娘的孩子，感觉很失落，乡里又没有什么文化娱乐活动，夜深人静，除了沉默，唯有寂寞。还有，这里地势低洼，阴雨天特别多，民警们在墙上贴一张通信录，不到十几天工夫，上面的字迹啥也看不清楚了，被褥也经常湿漉漉的。然而志刚又很激动，周伟扳着指头，算他们全年的办案数、治安拘留数、刑事拘留数，并不差。那一回，他带去了专门为麻里所追加的5000元办公经费。
（下转B4版）
在 路 上
（上接B1版）
志刚对他们说，我一定还会再来看看弟兄们。你们要打造平安，也希望你们平安。
这是一个典型的农村街道，布满垃圾，很厚的尘土，偶有车辆驶过，扬起一片的雾。蓝白相间的六间平房，再熟悉不过的颜色，这就是麻里派出所，坐落在背街的一隅，没有院墙，门前分布着左右两块菜地，其中还兀立着一座发射塔，左前方的一块稻场上晒着刚刚收割的稻子。这样的环境倒还透着几分幽静。
车刚停稳，一群人激动地围了上来。"周伟、崔世建、王中付，中秋节快到了，我专门来看你们，我必须兑现我的承诺……"，志刚叫着每个人的名字，并一一作着介绍。
周伟有点瘦，有些腼腆，看着局长，有点激动，不住地搓着手，连声说，局长这么忙，还来看我们。崔世建，军转营职干部，也很瘦，但很精神，很挺拔。王中付，副所长，一位敦厚结实的小伙，浑身充满朝气。志刚指着一位黑黑的汉子喊，老麻，麻五。麻五是所里请的炊事员。大家七手八脚地从车上卸下我们带来的慰问品：两袋大米、两件月饼、两壶油、两箱酒。
志刚拍着老崔的肩膀，高声地说，世建，你是我到任后分配来的第一位军转干部，把你放在这么艰苦的地方，没有意见吧？进入角色怎样？这里是你从警的第一站，你肯定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地方，也希望你能顶得住，并像在部队一样建功立业。他又对周伟说，还有什么困难没有，局里帮助你们解决。周伟倒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地解释，局长，我们就想把厕所改建一下，群众来办事也能方便，大概需要一千来块钱。志刚告诉他，明天就向局里打报告，从下个月开始，给派出所下拨经费增加两千元。志刚笑着说，周伟，放开手脚，施展你的抱负吧，力争今年年底能荣登感动淮滨十大公安民警光荣榜。
谈到工作，周伟像换了一个人，对这里的情况如数家珍。去年四月份，他调任麻里乡，目前这个乡有常住人口一万四千多人，七个行政村。街道上只有信用社、粮管所、中学，加上派出所，共四家单位。说起学校，周伟很骄傲地宣布，他们中学教学质量很高，还吸引了驻马店地区的学生来上学，有两千多名在校师生。街道上一户人家的孩子今年还考上了北京大学。我在公安网上看到了麻里派出所校园安保工作的图片，他们都配备了简短的文字说明，"与孩交谈、欢乐无边"、"重点时段、守护校园"、"再次叮咛、情系校园"、"深夜巡查、确保平安"等等，情深意切，很显然，他们已经融入了这片土地，他们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有人家在叫着贪玩的孩子的乳名。秋蝉在"知了、知了"地嚷个不停。我们围坐在派出所的食堂里，让麻五炒了几个蔬菜，又去街道弄来卤菜，便喝了起来。酒过三巡，气氛也便活跃起来，他们没有了先前的局促不安。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志刚首先敬酒，他也说起了自己从警几十年的往事，难忘的岁月，燃烧的激情，放飞的梦想，他也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志刚很细心，给他们每个人都夹个卤鸡爪，不住地说，大家吃呀。他特别嘱咐周伟，排上班，让同志们能够轮休一下。周伟赶忙说，我们三个警察，每人带一个队员，基本上可以轮休了。但是任务重，十天半月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习惯了。说到家庭，席间就有了短暂的沉默。这几位民警家都在县城，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浪漫与他们无缘，有的是漫漫长夜的坚守，还有的是婆婆妈妈的家长里短。崔世建在这几个月中学会了作笔录，学会了如何询问，学会了怎样调解。他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他说，请局长放心，我不会给部队丢人，更不会给警局抹黑，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挺起脊梁。周伟也显出豪情，他们已经治安拘留52人，成绩还在往前冲，还在经营几起案件线索，人在阵地在，派出所永远是这里的一面旗帜。他们相信，家人会理解这个职业。"我也是男人，我也有妻儿老小；但我还是警察，该放下的时候必须放下。"此时此刻此景，我们不再多说一句话。大家端着酒在喝着，快意而且豪壮。
临别之际，志刚与他们一一握手道别："兄弟啊，辛苦了！""我还会再来看你们！"
挥手，不敢回头，我分明看到他们眼里，有泪在窝着。忽然之间，我就有了一种想流泪的感动。我们匆匆地来，匆匆地去，我到县局挂职锻炼，每周可以回家与妻儿团聚，虽然聚少离多，但还算可以，然而周伟们还要在这片土地上，年复一年地为平安守望。
雪亮的车灯穿透了夜的黑，有雾飘过来，又远去，乡村的高高低低，都隐隐约约，折射出万千朦胧的美。
志刚，其实是一位性情中人，很有才华，很有激情，也很有理想。他从事法制工作多年，干过刑警，在乡镇挂职当过党委副书记，弹得一手好手风琴，激动了，爱写一些慷慨的诗歌，他有着所有男人的喜怒哀乐，他渴望和周伟们肩并肩，手拉手，一路走来，风雨兼程。董志刚，这位真的汉子，我十分敬重的兄长，现任淮滨县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