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刚

久居樊笼里,今日得宽余。

足以让我愧疚的不仅仅是:成天的碌碌无为抑或无所事事,竟将老家置于脑后——尽管,几回回梦里贫瘠而美丽的它一现再现!

有幸某日,弟与侄儿返乡省亲,触动、唤醒并坚定我们“打道回府”的意念。汽车于阡陌纵横的羊肠小道迤逦前行,从未真正去过乡村的随行——“00后”晚辈们一路叽叽喳喳、欢呼雀跃,形容枯槁、少言寡语的我,起伏的心思犹似七月的禾苗于平静肃穆中悄然跃动、疯狂拔节。高大挺拔的白杨树、低垂的水曲柳,再也熟悉不过的车前草、牛蒡花、蒲公英……连同扑入视野的寥落村庄、依稀少见的人影,令我如真似幻。曾经的风物、熟稔于心的人情呢?我茫然四顾……

少时家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父母拉扯我们姊弟四人,愁眉难展,和大多数乡邻一样过着沉闷而乏味的日子,春播夏种秋收冬藏。尽管他们泥巴裹满裤腿,汗水湿透衣背,但积年累月,终无所获。庆幸的是,勤劳坚毅豁达的双亲赐予我们一贫如洗的家庭一笔又一笔丰厚的财富:父亲会网鱼,不可否认,在那段饥馑难耐的日子,这项手艺对于贴补家用、犒劳“馋猫”就是“救世绝活”!母亲呢,编竹篓,常在我们睡眼惺忪中,伴着如豆的煤油灯侍弄着一地的竹篾,在翌日的逢集天,去十里开外的街市换回不多的食盐或丁点“惊人”的肥猪肉,那种舔光豁边碗还不停地咂吧嘴的情形至今回味不已,酸涩并甜蜜着……“养子不念书,不如喂头猪”是目不识丁的老父老母治家名言。斥责中,参与农活、一身疲惫的姐姐、我、弟弟,抖起精神挤在四腿晃动的祖传“八仙”桌旁,如饥似渴地读书写字,上苍有眼,在父母难言的表情里、于村人艳羡的目光中,我们相继跳出了“农门”,成了留守父母在家的牵挂……

“近乡情更怯”。车尚未停稳,老舍前便模糊着父辈、爷辈佝偻着的身影,跳下车,拉手,唏嘘……当母亲一再挽留司机用餐时,我忍不住道出租车的实情,她连声埋怨: “街上有公交……”一句细语,如芒刺背!我竟清晰地忆起当年她老人家四处借钱为我求学的情形……

土坟前燃起纸灰,萋萋荒草中我在爷奶碑前双膝下跪,深埋几十年来不曾低垂的头颅,敬献一份久违的歉意,年幼的侄儿竟模仿我的动作……骄阳下,不争气的泪水一再决堤,我感到一股血液在奔涌。

午饭后,烦人的手机几度催我回城干“事”,我索性抠掉电池,甩开大步迈向村野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