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风
今年是老耿七周年的祭日。
在他临终的日子里,我决定写点关于他的文字,尽管自己的文章从未变成铅字。当他真的走了,我却没写出来,甚至没有一点写的意念,因为当时处于巨大的悲痛之中;在他一周年的祭日里,我拿起的笔又放下了,因为总感觉老先生还活着;现在,心终于静了下来。
老耿,名文友,生于1931年。还是在娘胎里时,父亲就走了,不满周岁的时候,一个大雪之夜,母亲怀抱着他,静卧于村外的路头也无声无息地走了,一位尚无子嗣的更夫,把奄奄一息的他从母亲僵硬的双臂里掏了出来。后来更夫老两口自己也食不果腹,几经周折,又把他送给了他的伯父。四年之后,因为伯母的冷眼,他倔强地离开了三个家庭养育了他八年的地方——临水镇,去追随早早行了婆家的姐姐。为了减轻姐姐一家的负担,他在解放前的十年里,给地主放过牛、在烟店刨烟丝、在赌场打杂……正是这十多年的历练,使他懂得爱知道憎,同时憧憬美好的未来。
固始县分水亭乡有溪流曰清河而不叫分水,自古也不见什么亭子。老耿,这位来自安徽、年仅八岁的移民在此开始了他的一生。因为不容置疑的贫苦人出身,那个时代让他优先走上了社会主义的建设道路。在这条道上,他一走就是40年。在突出农业是国家的经济基础,强调水利是农业的命脉的计划经济时代,他干了两年潢川专区的通迅员,退休前干了两年多民政工作,中间任了35年的水利专职干部。
老耿的工作简历就这么简单。所以他说自己一生中仅做了两件事情、一个决定。
第一件事是组织了淠史杭灌区梅山东干渠中段开挖建设的技术工作。上世纪50年代末至60年代初,他带领三名水利技术干部与近万名公社社员同吃同住同劳动,历时两年,硬是在大别山余脉安阳山腰开挖了长10多公里、宽近20米的干渠。那个年代的人不会忘记、如今的年轻人难以想象,那是没有机械、更没有电力的时代,也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时代,开山、炸石、打炮眼全是人工敲凿搬运,填堰筑堤的工具一律扁担箩筐,工作的环境多是冰天雪地。1961年春,东干渠全线贯通。梅山水库的水沿渠滚滚而下时,安徽的人来了、河南的人也来了、褴褛的少男少女们来了、年老体弱的老头老婆们躺在独轮车里也来了。一时间,香火冲天,鞭炮齐鸣,旌旗招展,万人云集!那一刻属于灌区的人民,那是灌区空前未有的盛事!从此,干渠两侧的数十万亩土地就变成了百里沃野。
老耿所做的第二件事是组织建成了一座小水电站。虽然初装时,水轮机等相当部分配件是木制的,但在尚未提出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年代可谓先进了。因为它率先解决了该乡行政中心尤其是街道居民、千人中学、粮食加工等所需用电。几经技改以后,现在小电站犹如一盘怀旧的吱吱呀呀的水磨,仍能季节性地发电并网。
老耿的一个决定是他的家事。他老伴务农,共七个子女。在同事们纷纷向组织提出子女的照顾安排问题时,他告诉老伴,党已厚待我们了,一个孩子也不要麻烦组织。他说到做到了,这在同龄人中是相当少见的。如今,别人的子女因为机构精减而另谋生路时,他的七个子女们却在京广线沿线开拓各自的事业:有的在北京务工,有的在郑州经商,有的在珠海谋事,还有的因为工作成绩突出受到原中共中央总书记江泽民的接见。如今子女们对父亲的怨气渐渐变成了感激,对父亲的感激化作了对母亲的孝顺。
其实老耿还有一个决定值得一提。当得知自己已处肺癌晚期时,老耿告诫家人说,目前党委、政府工作艰巨,自己的事自家就办了,你们有这个能力,不要给组织添事了。在他生命的最后两个月里,一辈子没有顶撞父亲的孩子们自然也随了他的心愿。当乡长与两名从事党务工作的同志代表乡党委、乡政府去看他时,却只能是安慰家属了,因为前一天,他就走了。
由于一家人尽量淡化他病重的消息,乡政府家属大院的家里,一直寂静。老耿走了的消息传开后,为其送行的人一拨又一拨,曾经与其一起工作如今已分散在其他乡镇的晚辈们来了,退休前、退休后的老领导来了,生前与其并肩战斗的老同事们也来了,基层的党员村组干部群众也来了……他们自发地组成了治丧队伍。由于工作关系,这些人大多我认识,我感到了他们的悲痛,以至于,我不得不搁下自己的哀痛去扶助抽泣不止、摇晃不稳的和他作别的每一位老人。
两天后,当儿子们将骨灰送往他青少年时代成长也是他刚踏入工作岗位的地方——分水亭乡罗集村时,我震撼了——在一公里狭长的村级集镇及其一公里的两端“延长线”上,上千群众,每家每户,或长或短的鞭炮在骨灰到时依次鸣放,没有间歇,这是我平生所见最悲壮的送行了。那是那方群众给他的一生所作的总结,是那片土地给他的最由衷的哀悼!
在今年中国共产党成立89周年之际,我再次抑制不住对一个老共产党员的思念,仅作此文,怀念老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