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淑贵
作为一个新闻人,何正权无疑是当今文科生羡慕的“有出息”者。因为在今天商业兴盛的时代,文学尤其是诗歌业已被边缘化。越是艺术性高的作品,就越是难以“挣钱”。大众热衷的只是短小的新闻报道和影视,以便拥有与人聊天的谈资。正如耿占春在《叙述与抒情》中说,写作已成为文化产业的一个环节,写作日益失去其自主性和独立性的文学品格。在文学作品变成商品的市场逻辑中,存在着一个颠倒的经济世界。
然而何正权私心里挚爱的,却是这远离尘嚣、自甘寂寞的诗歌。多年的记者生涯,使他深切认识到,新闻报道的粗线条勾勒的“公文”,真实,实则隐藏了更多事实的细节;及时,却忽略了情感的咀嚼。更何况还有一些不允许被言说的事实呢。然而,敏感的诗人在目睹了众多的事件之后,内心的触动而引发的情感之潮并不是叙述一下事件的经过就可以平息的,他看得更透彻,思维的触角伸得更远。
敏感如他,不能不一吐为快。他找到了诗歌这个言说方式。他说,在新闻里不能被言说的东西,能够在诗歌中说出来,这是时代的进步。诗歌永远站在美的一边,站在弱的一边。给人安慰。正如他的诗中所说,“我就是你们心灵深处/那一扑笼/开成鲜花模样的火/有没有香味不要紧/只要有我/你就会有温暖。”诗的节奏、韵律,调节着诗人的呼吸,让积郁内心的情感细细喷发,幻化成美的歌谣。或吟或颂,或歌或诉。诗人用诗的语言,梳理内心的经验、情感。在孤独与安静中,滤掉芜杂的信息,细细研磨、品味。他想拥有一片宁静的天空,以便像个老牛一样静静地反刍。
寂寞,无处言说的悲哀,找不到个人的歌唱方式的苦闷……一起折磨着诗人的心。然而一颗向往自由、追求浪漫的心,终究会挣脱外界的束缚,找到通向本真之地的“钥匙”。“有多少把锁,就有多少把钥匙。”诗人借用佛教的“破戒”一词,寓意破茧成蝶,让心灵的翅膀,在无限的宇宙时空里无羁地翱翔。于是,他的诗便清新、明亮,节奏感强,读来犹如呼吸般亲切,令人喜悦。
他说,面对现实,不想再做哑巴。然而如何承担起苦难,面对时代发言?在一个无人的夜里,他深深地反思自己,“今夜我磨掉意志和尊严/褪掉思想的裤子/面对时代的赤裸/我脱不脱衣服/都已经无耻”。是的,我们并不是无辜的,因为时代的潮流裹挟得使人步履踉跄,难免呛几口水。这既是诗人的处境,也是他的起点。敏感的诗人,总是最先感受到时代的情绪,所以成为先知,在《破戒》里有许多箴言一样的诗句,洞悉一切,为时代预言。
但是做了先知又如何,救赎之路又在何方?信仰失落的大地上,该走哪条小径,又将通向何处?诗人在现代生活中惶惑,在内心的坚定与社会价值混乱、思维的深刻与公众阅读口味的幼稚化的鲜明对比中,诗人感到了由衷的悲哀。精神价值体系失衡造成的大混乱,使得“是与不是”这样一连串的追问犹如叩向内心的焦虑的拳头,引起了诗人内心的涟漪。
在信仰缺失的年代,快餐文化成为填补内心空虚的“食粮”。什么能够拯救我们的内心?佛吗?爱情吗?当所有的膜拜都只用来自欺或者安慰,诗人转向了风花雪月的温柔与迷醉中。他构建一个水性的梦幻世界,对抗现实的粗糙;勾勒出一个迷离的梦呓般迤逦的世界。采撷乡土、爱情、禅思等为自己营造了一个躲避现实的“乌托邦”;用花朵、泪水、木鱼、黄土的轻盈淳朴缓解灵魂的沉重。那“头顶盛满晚霞的陶罐”的女子,爱情里浸满了不染尘渍的真挚,与网络爱情中的赤裸欲望相对应。
犹如一只彩蝶翩翩飞舞在水乡,绚烂而芬芳。绮丽的想象也为诗人插上翅膀。他自由地翱翔在神奇的天际,远古,在静观万物中,内心静如清水,千年的梦幻,都一一闪现,清澈无比。毕竟有丑恶占据不了的地方。比如化解千古愁的禅思,比如神秘美丽的爱情云霓,比如信阳水乡的清新朴素……他歌唱那逝去的青春、永恒的爱情,那稻田里的梦想,清新,自然。当那一帧帧美景点亮我们的双眼时,不禁要惊叹,诗人对美的敏感捕捉。
自从尼采宣布上帝死亡,神被驱逐,理性便高调统治了人的头脑。然而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仍有神秘的足迹,那是只有用心体悟的诗人才能传达的谕旨。“抟土捏制水罐的女子/在黄土上刻出鱼/刻出月亮太阳/刻出日子/刚刚散发出的芳香/传达我想说给祖先和神的/每一句话”。在原始的龟甲兽皮上,有粗犷却柔情,野性而美丽的爱情,并通向那个混沌而富有传奇的世界。骑士,神灵,自然纯真的女人,古老部落,勾勒出一幅幅斑斓而又清新的画面,与内心明亮的喜悦,与饱满的爱情,与鼓胀的梦想翅膀,与神秘世界的紫色幽暗紧密相连。
而今天的诗人,在被机器和水泥切割出的碎片里赤脚行走,在每一个碎片里发现世界的神秘和美丽。并用美的文字,向世人传达那些被尘世忽略的声音,那些曾被我们的祖先醉心膜拜又被浮华尘世抛弃的东西,柔弱的、美的、真挚的,掩藏在光怪陆离中,却始终有光芒,慢慢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