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洪宪

戎马一生的许世友几乎经历了我党我军所有的政治斗争事件,饱经世事沧桑,讲政治、讲党性、讲原则是他矢志不渝的信条

比起那些科班出身的领导人,许世友肚子里的墨水不多,但一生历经政治风雨的洗礼,养成了他超强的辨别真伪的能力,虽然很多时候他并不善于言辞,但他的心中有一杆秤,称得出轻重,辨得出真伪。

1975年夏天,我随许世友到北京参加军委扩大会议,住在京西宾馆。这次会议的主题是部署整顿“文化大革命”以来军队积存的“肿、散、骄、奢、惰”五个方面的问题。复出后担任解放军总参谋长的邓小平在主席台上居中而坐。会议是邓小平主持的,从他讲话的字里行间里,可以看出他要彻底整顿军队的决心。而同样在主席台上就座的时任解放军总政治部主任的张春桥却始终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一副失意的样子,看得出他对整顿的抵制和不满。许世友和参加会议的老将军们早就对林彪、“四人帮”干扰部队工作所造成的危害痛心疾首,军委决定对军队进行整顿,使他们倍感振奋,会议讨论得很热烈。可是会议快结束的一天晚上,许世友的心情却变得沉重起来。那天晚上,许世友来到我的房间,坐下后,一改往日的神态,非常严肃也非常郑重地交代任务:“孙秘书,你代我给毛主席写封信,你就讲我们的党、我们的军队有光荣的历史、丰富的革命经验,这些都是老一代革命家创造出来的,但是老同志越来越少了,趁着大多数还健在,要组织人抓紧时间写我们的党史、军史,这是一笔宝贵的财富,也是培养接班人的好教材……”许世友显得相当激动。我后来才知道,许世友是刚刚到医院看望病重的周恩来回来交代这一任务的。我连夜写好信件,交许世友签字后通过中共中央办公厅送达毛泽东。

几年后,党中央做出决定,要求各级写好组织史,中央军委也要求各级写好部队史,实现了许世友的愿望。1975年年底,在“四人帮”的策划下,全国又掀起了一股“反经验主义”的浪潮。“反经验主义”是“四人帮”射向老一辈革命家的毒箭,想借此打倒一大批有丰富革命经验的老同志,为他们篡党夺权扫清障碍。

许世友接到“反经验主义”文件后闷闷不乐,一整天他不出门,把自己关在房间内不停地踱步,到了晚上也是辗转难眠。他把我叫到房间说:“孙秘书,你给我写篇文章。”

“写什么文章?”我问。

“什么反经验主义?我看是别有用心的。干革命没经验能行吗?那些不会种地、不会做工、不会打仗的人能管理好国家吗?反经验主义无非就是反对老同志嘛!天下是老同志打下的,他们不就是要清理老干部吗?他们反经验主义,我就反教条主义!”许世友气呼呼扔下一堆疑问句走了出去。

根据许世友的交代,我反复思考,根据《改造我们的学习》、《整顿党的作风》、《反对党八股》等著作中,毛泽东对经验主义和教条主义的论述,在文章中陈述了“经验主义”和“教条主义”的危害,强调“经验主义”和“教条主义”两个都要反,大约3000多字,用自己设计的120字稿纸誊写一遍,第二天与文件一起呈送给许世友。许世友看完后把所有文件都退回来,“文章先放在我这里,下午开会要用。”

下午军区开常委会,学习中央“反对经验主义”的文件。“文件先放一放,我先给大家念一篇文章。”会议刚开始,许世友就把那篇文章一字一句地读了一遍,参加常委会的人都面面相觑,有些发愣。看着大家难以琢磨的表情,许世友加重了语气:“毛主席早就说了,经验主义和教条主义都是有害的东西,为什么只反对经验主义不反对教条主义?老同志、老革命都下去了,谁来领导革命?”这次常委会成了许世友的独角戏,其他人没有机会也不好再做什么表态。

反对经验主义本身并没有错,但事实证明,这次浪潮只不过是“四人帮”一手炮制的针对老同志的恶流而已。

许世友到广州后,江青曾试图拉拢他,但没有得逞。1974年年初,西沙之战刚结束,批林批孔运动刚开始,江青派几个作家和诗人给广州军区送批林批孔材料,还送来了一封给许世友的亲笔信。江青在信中称她和许世友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在祖国的南方和北方为共同的目标而斗争”。尽管江青在信中讲得非常动听,但许世友不为其所动,他对江青始终保持着应有的距离和警惕性。他看完信,只在信的开头“许世友”三个字上划了一个圈就撂在一边了。军区有的领导认为,江青捎信送材料,是对军区的信任和关怀,建议军区党委组织学习江青的信,并把学习情况报告江青。许世友冷冷地说:“往前靠什么!信是写给我的,我不回信,军区党委也不用写什么报告。”其实,许世友根本看不起江青。江青在“文化大革命”中的拙劣表现,特别是她攻击陷害周恩来、邓小平等老同志的阴谋伎俩,常使许世友恼火,只是碍于毛泽东的面子,他才没有发作。

1976年6月,我随许世友在湖南视察部队。一天早晨,一封来自中共中央办公厅的绝密电报送到了许世友的手上。电报通报了毛泽东日益恶化的病情,是专发给京外的政治局委员的。许世友看完电报,心情异常沉重,他取消了视察计划,提前返回广州。他把自己关在楼上,整天整天足不出户,连文件也看得不像以前那么细心了。许世友对毛泽东的感情太深了,他无法相信但又不得不面对毛泽东病重的现实。终于有一天,他把我叫到他的卧室,亲自把门关好,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条递给我看。那是从笔记本上撕下的一页纸,上面记录着毛泽东对“四人帮”的批评。大概内容是“江青不和大多数政治局委员搞团结,却和上海的三个同伙王洪文、张春桥、姚文元搞‘四人帮’”;“江青积怨甚多,动不动就骂人,给人戴大帽子,骂人不是马列主义”;“江青有野心,她想组阁,叫王洪文做委员长,她自己做党的主席”;“江青并不代表我,她只代表她自己,她将来会闹事的”等等。

看完后我心里一阵惊悸。那年代“四人帮”权倾朝野,一手遮天,传看这样的东西被告发了轻则坐牢,重则杀头。我思量着是谁把纸条送给许世友的?是不是有人在向他打招呼?为什么许世友要把这高度机密而又敏感的东西交给秘书看呢?这时许世友重新把纸条折好,放回上衣口袋,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周总理被他们害死了,邓小平又被他们打倒了,如果毛主席不在了,他们可能要翻天了!”许世友一连说了三声“他们”,声声都直指“四人帮”的罪状。看来许世友确实已做好了同“四人帮”斗争到底的准备。如今毛泽东病情突然恶化,严峻复杂的斗争形势提醒他:还得跟身边的工作人员吹吹风,让他们也要有所准备。

1976年9月9日凌晨,许世友接到了毛泽东逝世的噩耗,他当天乘专机赶到了北京。悼念了毛泽东之后,许世友参加了政治局会议。俨然以女皇自居的江青以为时机已到,她在会上先入为主地说道:“主席逝世了,作为主席的战友,我真不知怎么办才好。今后,凡重大问题大家要多请示报告……”

许世友听着江青不知天高地厚的发言,猛然记起毛泽东生前要他读《汉书·周勃传》的那次谈话,记起书里讲的那个吕后,又记起毛泽东“江青有野心,将来会闹事”的告诫,心想她果然跳出来了。许世友不由得怒火中烧,什么也不顾了,他“啪”地一拍桌子,质问江青:“你这话什么意思?”

江青一愣,狠狠地瞪了许世友一眼。

许世友更是怒不可遏,他走到江青面前大声吼道:“你算什么东西,在这里指手画脚!主席在我们让你三分,现在你再胡言乱语,我就揍你!”

许世友正义的一声吼,顿时灭了江青的威风,也灭了“四人帮”的威风。